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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跟「讚」過不去​

文｜Kolas Yotaka
社群媒體已經成為我們維持人際關係的主場。已經好幾次，有一些我認識的人，如果在她／他po一則臉書文或IG文一個小時之後，若按讚數不如預期，就覺得自己表現不佳，為自己的貼文感到沒有價值而懊惱，又擔心自己被嘲笑按讚數太少，於是就乾脆刪掉，以免陷入被認為沒價值的困境。這一類的人認為，如果按讚數高，就代表自己很有價值；如果按讚數不高，就一文不值。在社群的世界，「讚」就像貨幣，沒有「讚」就換不到你想要的面子、地位、權利（話語權）、朋友（粉絲）。

因此，每一則po文要精心設計，才有人買帳，賺來很多「讚」。你認為一但大家知道你有很多「讚」，就像在真實的生活中有人知道你有很多「錢」，就會對你尊敬三分。因此只要贏得「讚」，就能成為人生勝利組。於是我們開始全心把自我價值放在自己「無法控制」的事物上⋯⋯畢竟我們不是粉絲或臉書好友肚子裡的蛔蟲，不知道他們喜歡給哪一類的po文按讚。



但是「讚」就跟錢一樣，有「讚」就萬能，沒有「讚」就萬萬不能，因此每一則po文都要盡全力表現，贏得讚聲連連，於是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在臉書、IG等社群媒體成了表演狂。我們把自己的價值，放在別人的手中，任由別人評價，最常見的手法，就是把自己變成一個必須在他人面前脫光衣服的小丑，才可以贏來「讚」。所謂脫光衣服，就是你被逼著透明，你得開箱，揭露自己的隱私，或揭露別人的隱私，提供有關自己或別人的更多資訊。演算法會逼著你要表現得「更美好」「更勁爆」「更懂」。有些讚，可以換來流量，還真的可以換錢，某些網紅就是這樣把現金賺進口袋。

當「讚」被賦予過多的「價值」，就形成了網路世界最具殺傷力、最扭曲人性現象。的確，即便在有社群之前，每一個事物原本就有價值，有內在的價值，也有外顯的價值。什麼是內在的價值？例如，你有你的個性、你的長相、你喜好的事物、你討厭的事物、你會心情好、也會心情不好、你喜歡音樂、也討厭吃苦瓜、你尊敬長輩、你並不想要結婚生孩子、你有你的宗教信仰、你有你的理想與追求的目標⋯⋯這是你內在的價值。這是屬於你自己的隱私、屬於你的世界，你不需要對外透明，因為那是屬於你個人的。

但你也有外顯的價值，通常外顯的價值是那些可以吸引人注意的價值，例如：你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你可以賺錢養活四個孩子、你可以買一棟房子、一輛車子、一個名牌包，你也可以到醫院當志工、也可以到博物館當導覽員、也可以去埃及旅遊騎駱駝。但外顯的價值，總有分享完的一天，當有一天，你外顯的一切都已經消費完畢，為了換「讚」，你就開始回過頭來消耗自己的內在，把你比較隱私的那一面拿來公開講、公開Po。你為了應付演算法，製造的圖片和文字，開始對你的心理造成相當大的破壞。整個社群媒體對你的透明度的要求，已經近乎極權主義的控制。

在這個要求透明的網路世界，要求一切都要可以被了解和觀察，它拒絕一切無法直接觀察到的事物。例如，別人看不到你的內心，你一定要用某種方式表現出來（例如在國會裡對著政敵大叫、用最殘忍的言語痛罵對手、用最戲劇化的編輯對某件車禍意外的受害者表達哀傷、或用誇大的表情展現出遊的快樂），一但你在網路展現你的「透明」，抹去人性中的深度與複雜性，把原本內心的感受具象表現出來，就會產生外顯的價值，就會有陌生人給你按「讚」。為了讓自己產生價值，我們已經越走越偏，更加極端，把最不正常的快樂、憤怒、哀傷都加碼表現。直到一個程度，當追求「價值」的壓力已經大到自己無法負荷，我們讓自己陷入一個螺旋，要用這種追求外顯價值的方式，吸引那些你不認識的人為你按「讚」，到這麼嚴重的時候，你才能跟自己建立關係。（那些人甚至不是你親近的人、也不是你在有問題的時候真的會尋求意見的人）



對人透明不是出於信任 而是被控制

一位在德國取得博士學位的韓國裔哲學家韓炳哲（Byung-Chul Han）所寫的《透明社會》（Transparenzgesellschaft）一書中，直接點破了關鍵：我們正在被迫販賣真實。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臉書、IG、抖音很多點閱率高的影片，大多都捕捉到某些人非常脆弱的瞬間，例如，一個在鏡頭前看起來美若天仙的女性，為了衝流量，會當著鏡頭卸妝，卸完妝之後的真面目太嚇人，惹人訕笑，贏得百萬分享。或有人把自己媽媽跌倒的影片上傳、或獨自一人痛哭、或與愛人在一起曬恩愛與全世界分享。這種分享看起來是自願的選擇，沒有錯，但根據韓炳哲的分析，如果它成為一種習慣，甚至更慘的是，如果已經成為一種「壓力」，那就非常危險了。因為在當今的網路世界，我們所追求的「真實」，並非為了鼓勵我們自己好好地與自己相處，而是要我們在公共領域暴露越來越多私人的想法和感受。
為了贏得「讚」，我們過度暴露自己，逼著自己與一群不認識的人建立強迫性的親密關係，讓自己變成一種商品，讓一群其實連你自己也不認識的陌生人給你評價，把赤裸裸的自己暴露在陌生人的目光之下，告訴全世界「除了我的隱私之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跟你分享的了」



與真實的自己相處

我們都已經離不開社群，我們依然會滑手機，會上網，會分享。但我們沒有義

務向不認識的人揭露所有的一切，別人也沒有權利要求我們赤裸裸的展現一切，我們也不需要變成充滿表演慾的自戀狂，每天只顧想要展出有關自己隱私的奇怪作品，以換取更多陌生人的「讚」。



不要跟讚過不去，就不會跟自己過不去，才能跟真正的自己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