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民主同行——美國總統大選後的台灣與烏克蘭
烏克蘭軍官Volodymyr ╳ Kolas
文 | Kolas Yotaka
現任「移動能源公司」共同創辦人,前總統府發言人、行政院發言人、立法委員、記者、主播。Kolas Yotaka擁有東海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美國哈佛大學甘迺迪學院高階主管教育。也是作家、譯者。
現任「移動能源公司」共同創辦人,前總統府發言人、行政院發言人、立法委員、記者、主播。Kolas Yotaka擁有東海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美國哈佛大學甘迺迪學院高階主管教育。也是作家、譯者。
「Good morning!」
在乾冷的劍橋,氣溫只有攝氏零度C,我坐在接駁車上,正要前往哈佛甘迺迪學院的校舍,才一下車,突然從右後方傳來一句東歐腔的英語說「Good morning.」我往回一看,身高至少超過190公分的壯漢走近,他穿著黑色的冬季短大衣,左肩背著他的包包,我想起原來是昨天課堂上那位介紹自己是才剛剛從烏克蘭戰場被高層指派來美國上課的陸軍指揮官。我想起在那一個小時的自我介紹時間,這位同學不太有表情,偶爾上課時老師同學說笑,會見他嘴角微微揚起,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多了。基於我多年的經驗,來自寒帶的人多半有冷冽的性格,加上又是戰地來的軍官,看他不苟言笑且心事重重,不難理解。
「Good morning.How are you? (早安,你好嗎?)」我說。
我們就這樣聊起來了。一開始,他從來不曾告訴我他真正的名字,我也沒有再追問,他講話小心翼翼,但「烏克蘭」同學願意跟我說話,我內心猜想,可能跟我來自「台灣」有關吧。後來他說,如果要跟任何人提起他,就用「Volodymyr」稱呼他吧,我就說好。但我知道「Volodymyr」不是他真正的名字。說巧不巧,「Volodymyr」在斯拉夫語系區,是很常見的男性名字,只是在不同國家拼寫方式會略有不同。那不但是普丁(Vladimir Putin)的名字,也是澤蘭斯基(Volodymyr Zelenskiy)的名字,只是兩人有不同姓。
我遇到Volodymyr的這個時間點,在2024年尾,世界上同時發生了好幾件改變歷史的大事:先是2024年11月美國總統大選,被各界認為恐怕將不再挺烏克蘭的川普,已戲劇化的勝選。2024年12月3日,南韓總統尹錫悅在毫無預警下宣布戒
嚴,幾小時後就被國會打臉,隨即解嚴,引起世界茫然也譁然。12月8日,敘利亞的反抗軍自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後,歷經十幾年內戰,終於攻入首都大馬士革,反叛軍正式接管原本親俄羅斯與伊朗的阿薩德政府,原總統阿薩德被迫出逃,已被證實飛往俄羅斯取得政治庇護。同一時間,法國總統馬克宏也出招,以巴黎聖母院大火後要舉行重建落成典禮為由,邀請美國總統當選人川普、烏克蘭總統澤蘭斯基同台,並於典禮前舉行三方會談。就在這個現場,即將宣誓就職的美國總統的當選人川普,在全球的媒體面前,握了烏克蘭總統澤蘭斯基的手。各界揣測,打了兩年多的烏克蘭戰爭至今無法收尾,交戰雙方都已精疲力竭,這一握讓人嗅出「和談」的可能性已越來越高,川普有可能會積極促成烏克蘭在有條件下接受俄羅斯的和談條件。
美國一場總統大選,就會改變世界。你再怎麼不喜歡,還是得這麼承認。
在如此的局勢中,若從美國的國家利益出發看亞洲,制衡中國是最大目標,但截至目前,台灣與韓國、日本已共同被視為雖然親美、卻很「弱勢」的國家,引起美方擔憂。所謂「弱勢」,指的是「朝小野大」,代表執政者失去國會多數,既不能掌握軍方,也不能掌握國會,就容易遭到在該國內對美國不友善的政黨掣肘。
美選結果出來,我們要往哪裡走?我們只能往民主的方向走。
我告訴Volodymyr,我正在為一本台灣的雜誌《人間魚詩生活誌》客座寫專欄,偶爾也寫特別報導,請問他願不願意接受與我對談,讓台灣的讀者了解他眼中所見的烏克蘭、台灣和美國。
「Yes!(好!)」他豪不猶豫答應:「台灣的公民需要知道烏克蘭的一切。」
在烏克蘭的軍制中,Volodymyr已經是一位中上階級的指揮官,他跟我說他願意受訪,但要先向我抱歉,他無法標註他真實的名字,因為自己還是現役軍官,展示身份可能遭到俄羅斯報復。
「我建議妳用『Volodymyr』稱呼我,『Volodymyr』是我一位好友、也是同袍的名字。他在2022年時,在烏克蘭南部出一場任務,卻不幸罹難。我當時就是他的指揮官。一枚俄羅斯飛彈摧毀一座地下基地,Volodymyr和另外一位同袍Artem雙雙陣亡。我與另一名士兵把他們兩人的遺體從戰地運回。」
他刻意把自己取名Volodymyr還有更深的含義。
「Volodymyr在死後獲頒獎章,獎章上寫著『烏克蘭英雄』,在札波羅熱市(Zaporizhzhia,烏克蘭南方一個沿著聶伯河興建的城市)有一條街,就以他命名。」
在真正的Volodymyr死後,我眼前的這位「Volodymyr」仍繼續回到戰場上繼續奮戰,始終以殉職同仁為榮。如今他帶著一種責任感、一種沉重的心理負擔,心心念念都在戰場上,但仍得接受長官派飛到美國來學習。當有機會向外人提起這場全球關注的烏克蘭戰爭,他仍想榮耀為國殉職的同袍。
「What’s your name?(妳叫什麼名字?)」Volodymyr問我。
「Kolas」我說。
Volodymyr突然笑了。烏克蘭是歐洲有名的糧倉,他說「Kolas」的發音在烏克蘭語寫成「Колос」,是一種穀物,是烏克蘭重要的主食。
「非常重要的食物!」Volodymyr說。原來我的名字就是烏克蘭國旗下方那一塊金黃色,我們互看一眼,兩人又一起忍不笑了。
我們一個來自台灣,一個來自烏克蘭,我們的國家,都正面臨嚴峻的挑戰。在這一期的特別報導,我想與各位分享第一手的對話,從烏克蘭這名軍官的角度,看烏克蘭、看台灣,也要看一場美國的選舉將如何影響我們這樣的國家。
走在甘迺迪街
――Volodymyr與Kolas的對話
――Volodymyr與Kolas的對話
12月乾冷的天氣,儘管攝氏零度C,因為乾燥,查爾斯河還沒結冰,從士兵嶺路(Soldiers Field Rd.)出發,一路沿著深綠色的河往哈佛校區前行。碰一下手機,瞥見訂閱的紐約時報電子報傳來一則最新頭條:「澤蘭斯基稱自俄羅斯入侵 烏克蘭已損失4萬3千名官兵」,文中也提到全國至少23萬人受傷慘重。看到這新聞的此刻,我正與Volodymyr走在一起。 |
「自2022年2月開打以來,雙方都有超過100萬人死亡。我的國家每天都遭受飛彈和炸彈襲擊,我的家人每天只能躲避在沒有暖氣或電力的地下室裡度日。」Volodymyr說。
戰時,各陣營公布的數字都有待查證,因為交戰雙方都傾向宣布自己死傷人數少,對方死傷人數較多。美國軍方則表示烏克蘭實際官兵死傷人數已接近7萬人。究竟是4萬3千人、7萬人、或百萬人,我們這些還活著的人,都沒有資格拿來排序,以爲用數字排名可以判讀戰爭的慘烈。數字都不是「數字」而已,他們是一條條的人命。
「在十多年的戰爭中,我看盡勇敢、怯懦、不懈的勇氣、也看到背叛和死亡――我看見太多死亡。」
很多人以為烏克蘭的戰爭從2022年開始,但Volodymyr帶著一種沙場老將的口吻,對外界的說法表達不認同,他說戰爭其實在2014年就開始。
「2014年當俄羅斯軍隊佔領我們國家部分的領土(克里米亞、頓巴斯和盧甘斯克地區)以來,我就開始從軍,投入戰爭。」
今年Volodymyr已經38歲,10年前他才28歲,先加入警察隊,長官見他聰明、反應快捷,思考敏銳,之後引領他加入特種部隊,學習使用各種不同的武器。在參戰前,Volodymyr是一名自由搏擊選手,當戰爭才一在烏克蘭南部爆發,出身烏南的他就自願從軍。我問他為什麼?家人難道沒有阻擋?他說他的家庭很單純,但他看見戰爭爆發,一種強烈的動機告訴他,為國家而戰就是他的未來。。
烏克蘭是舊蘇聯的心臟,在地理上,被普丁視為史上俄羅斯帝國的誕生處,因此當1991年烏克蘭宣佈獨立,成為壓垮蘇聯的最後一根稻草,是蘇聯最終解體的關鍵。在普丁眼中,烏克蘭只是一個虛擬的國度,從來都不存在。2014年2月至3月間,俄羅斯發動併吞烏克蘭領土克里米亞半島的行動,並且在佔領後,以網軍、假訊息、代理人等手段策動克里米亞成立政府,發動公投,鼓吹要讓當地與俄羅斯成為「統一」聯邦的成員。因為普丁有自成一格的民族主義史觀,他深信烏克蘭自始就與俄羅斯不可分割,從一千多年前,烏克蘭就是俄羅斯帝國的領土,文化、語言、宗教相同、共享歷史⋯⋯普丁認為列寧、史達林所犯下的嚴重錯誤,就是支持烏克蘭脱離蘇聯獨立。
普丁認為烏克蘭的國土多為舊蘇聯的餽贈,且烏克蘭的任何主權獨立行動,皆為外國勢力干預內政所造成。烏克蘭的獨立行動在普丁眼中根本就是「政變」。因此普丁稱攻擊烏克蘭的行動是不得不,都是因為北約挺烏克蘭,所以是被西方外國勢力逼到不得已,一切行動皆為打擊烏克蘭的「新納粹主義」,目的是要「捍衛人權」⋯⋯云云。
普丁對烏克蘭講的話,正如同習近平對台灣說的話。普丁接受前福斯電視台主播塔克卡森(Tucker Carlson,在2024美國總統大選中挺川普)訪問時,親口說出自己對大斯拉夫種族民族主義的信仰。這類型的領導人,以帝國老大哥自居,把歷史掛在嘴邊,沉溺於國界版圖,固著於民族主義,並且自我中心:
然而,現代國家主權獨立,各自有清楚的國界,已經回不去千年以前的想像。像普丁或習近平這類民族主義者無法接受帝國已經是過去式,眼看各國主張自己與俄羅斯/中國沒關係,戰爭因此而起。
Volodymyr作為戰地指揮官,從2014年起,每天在烽火連天的日子中戰鬥,一旦有人陣亡,他仍必須忍住悲痛,前往陣亡士軍官家中報喪。 「我親眼目睹戰友的死亡。作為指揮官,就必須由我當面告知他的母親或妻子她們所愛的人已經在戰場上死去,這實在是難以承受之痛。在我的單位,這種責任就落在我這樣的指揮官身上。」 輪到自己要上戰場時的心情又如何呢? 「與家人告別,我知道我可能再也見不到我的妻子,也再也見不到我9歲的女兒了。每次道別時我都強忍眼淚,轉身後才敢讓眼淚掉下來。我們為打這場戰爭,已造成太多人的痛苦。不過這種傷痛,最終在我內心轉換成對敵人的恨,成為繼續戰鬥的柴火。」 |
乍聽眼前一個溫文有禮的好人,把「恨」說得如此輕鬆,一時之間我還很難反應,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怔怔地看著他好幾秒鐘。當戰爭變成日常,「恨」與「愛」的衝突選擇,也會變成日常。我想起2022年,當戰爭已經進行一個月,烏克蘭總統澤蘭斯基接受美國媒體的訪問時,他也提到「恨」:
「戰爭是一種選擇,但做出這個選擇是很困難的,因為你會無時無刻充滿對敵人的仇恨,你會去恨那個奪走你原有生活、奪走你日常的敵人,但你必須壓抑你的仇恨,你知道那是你的敵人,但你仍要按照遊戲規則去抵抗,就是保有人性。」
作為人,我們當然可以誠實擁抱自身所有的一切反應,包括「恨」。所幸,戰爭的柴火可以是「恨」,也可以是「愛」。
「我也看到驚人的英雄行動,我相信有一天它們會被寫入書中,甚至會有人被偉大的情操激發而把這些行動拍成電影也說不定。任何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士兵、平民,甚至孩子,都可以為我們的奮戰做出貢獻。例如,我就知道一位來自扎波羅熱州的11歲小女孩,過去常參加跳棋比賽,現在經常在家附近的超市跟人下棋比賽,並將她贏來的獎金都捐給軍隊——每月約2,000格里夫納(格里夫納為烏克蘭幣,換匯後約1560台幣)。有無數這樣的故事在我們身邊。」
「戰爭是一種選擇,但做出這個選擇是很困難的,因為你會無時無刻充滿對敵人的仇恨,你會去恨那個奪走你原有生活、奪走你日常的敵人,但你必須壓抑你的仇恨,你知道那是你的敵人,但你仍要按照遊戲規則去抵抗,就是保有人性。」
作為人,我們當然可以誠實擁抱自身所有的一切反應,包括「恨」。所幸,戰爭的柴火可以是「恨」,也可以是「愛」。
「我也看到驚人的英雄行動,我相信有一天它們會被寫入書中,甚至會有人被偉大的情操激發而把這些行動拍成電影也說不定。任何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士兵、平民,甚至孩子,都可以為我們的奮戰做出貢獻。例如,我就知道一位來自扎波羅熱州的11歲小女孩,過去常參加跳棋比賽,現在經常在家附近的超市跟人下棋比賽,並將她贏來的獎金都捐給軍隊——每月約2,000格里夫納(格里夫納為烏克蘭幣,換匯後約1560台幣)。有無數這樣的故事在我們身邊。」
說到此刻,我們已經從甘迺迪街(John F. Kennedy St.),走到艾略特街(Eliot St.),天氣陰,攝氏零度C的氣溫,我把圍巾圍更緊,把毛線帽從包包裡拉出來戴上,包住耳朵。但早已習慣烏克蘭冷天的Volodymyr倒是不為所動。不管春夏秋冬,哈佛校區還是常見走路與騎腳踏車的學生,零度C的氣溫不會阻止我們來上課。但Volodymyr向我坦誠,他來到哈佛內心不是很自在,因為他的兄弟都還在戰場上廝殺,他人卻安然地走在美國名校的校園裡,我感覺到他因為自己能享有相對安全和相對穩定的片刻,產生道德上莫名的罪惡感。那麼,如果如此心心念念都是戰場上的同袍與國家的存亡,又為什麼想要暫時離開戰場,遠赴美國?我忍不住問。
「如果沒有知識與科技,我們在戰爭中,無法生存。」
2022年,Volodymyr在戰場上受傷,左後腰部遭炸彈碎片擊中,他穿著黑色套頭毛衣,從毛衣下緣往上拉起,讓我看他的左下背部,一個長約20公分、寬約2公分的長條型傷口,左上右下,就劃在他的左後腰際。他說他現在身體已恢復地很好,但想到同袍心情就很沉重,而長官要他暫時離開戰場進修,他會服從,因為他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任務。
「戰爭開始時,俄羅斯軍隊深入我國領土,距離我國首都只有15至20公里。我們設法摧毀了他們的大量裝備和部隊,將他們擊退,維護我們的國家地位。然而,成功的喜悅只是一開始,戰爭後續轉變為一場與時間拉鋸的衝突,戰爭越拖越久。分析情勢,我們意識到這場戰爭不會很快結束,這不是一場短跑,而是一場漫長而艱苦的馬拉松。我們的指揮部決定投資於持續教育、創新,和所有為了勝利所需的知識工具。這樣的戰爭策略,不但適用於單兵,也適用於武器、技術和裝備的發展。我就是因為這樣才被派來這裡上課。」
俄羅斯、中國、北韓與伊朗已經結盟,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這場戰役扮演提供武器與軍力的角色。烏克蘭則高度仰賴美國與北約的協助。有如第三次世界大戰。
「第三次世界大戰已經開始。澤蘭斯基總統和前武裝部隊總司令札盧茲尼(ValeryZaluzhny)都承認了這一點。這場戰爭不再只是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的戰爭;它涉及白俄羅斯、北韓、中國、美國、英國、法國、波蘭和許多其他國家。」
多國的角力,使戰爭更加複雜。
「你的敵人不是用邏輯思考,他們的思考沒有邏輯。」
當下的戰爭,必須使用精準武器,以人工智慧操控的致命性自動式武器與無人機最具殺傷力,但除了科技武器、人工智慧,Volodymyr更擔心俄羅斯將開大門,使用核子武器;科技所帶給俄羅斯的機會,令人擔憂。
根據2022年的外交政策雜誌(Foreign Policy)報導,到目前為止,儘管仍存在道德上的爭議,但俄羅斯、以色列、韓國和土耳其已部署具有自動化能力的武器,澳洲、英國、中國和美國也正在大力投資開發,致命性自動武器的規模和功能正不斷擴大。這一切已經不是科幻小說的情節,是正在發生。例如俄羅斯已經在烏克蘭境內部署了以人工智慧(AI)驅動的卡拉什尼科夫 ZALAᅠAeroKUB-BLA徘徊彈藥,而烏克蘭則使用也同樣具有自動化系統的土耳其製BayraktarᅠTB2無人機。外交政策雜誌報導,這些武器與傳統的無人機不同,它們具有自行導航的能力,並可選擇目標。儘管人類仍然可以最終決定是否打擊,但戰爭科技正朝向使這類武器越來越自動化的方向發展。
這類武器非但無法可管,還可能會助長大規模暴力,若再加上人臉部辨識技術,就可針對特定個人或群體,實施政治暗殺和種族清洗。在我與Volodymyr對話的過程中,有將近一半的時間,是他表達對先進武器的憂慮,與強烈的學習動機。
「透過技術和主動防禦的戰略,我們才能贏。烏克蘭的軍力在戰場上無法與俄羅斯
的規模和資源相匹配,因此我們必須進行不對稱作戰。在這場戰爭中,我們以便宜、有效的無人機扮演關鍵角色,徹底改變了軍事科學。事實證明,機載、地面和海軍無人機在戰場上會更加安全、更有效。」
若從「道德」的層面來看,「戰爭」永遠是錯的。但戰爭若以「和平」為目標,並且不過度使用武力、不傷及平民、不報復戰俘⋯⋯是當前各國面對不得不戰時的最大公約數。
「我常用一個比喻來解釋我們的動機。想像一下,如果有人闖入你的房子,殺死你的狗,襲擊你的家人,還把你綁起來,你還需要等到什麼特別的動機才要反擊?我說的這一切都不是假設的情節,這樣的暴行正發生在布查(Bucha)、馬凱耶夫卡(Makariv)和伊爾平(Irpin)。」
並且,交戰雙方,也總是認為自己是對的一方。
「烏克蘭的歷史充滿勇氣和韌性,我們將戰鬥,不僅因為我們別無選擇,也因為我們是對的。」
課都還沒上完,Volodymyr就已經告訴我他課後的規劃。
「2022年夏天,我受傷了。從身體上來說,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但在道德上,我感覺不太好。我是跟部隊所在的戰場請假來到這裡,這次課程結束後,我將回到他們身邊。」
當普丁在2022年開攻烏克蘭,全球媒體湧進戰場,原本一開始,烏軍也認為可以把俄羅斯的殘忍傳播出去,所以願意協助國際媒體採訪,但後來卻變了調。Volodymyr曾經也曾被指派,帶領國際知名媒體進入戰地採訪,把第一手消息傳到全世界。一開始他也相當正面,覺得有挑戰性,因為記者所站的位置、走位的過程、訪問的對象、鏡頭拍到的範圍,都是為了要將戰爭現場用最戲劇化的方式
呈現,把戰爭的慘烈或俄羅斯的殘忍,透過攝影機傳送到全世界。被拍到的內容,有些是烏克蘭最脆弱的武力裝備位置、有些是最隱密的安身地點、有些涉及人民購物的路線、有些涉及被轟炸過的復原困境⋯⋯這些報導可以讓電視台獲得收視率,但無意之間,透過媒體放大報導,這些拍攝過的人、事、物成為俄羅斯鎖定轟炸的標的。
「我才帶過採訪的地點,一週之後,就被轟炸,死傷無數。」
Volodymyr已經對此感到極度厭煩,有的是媒體,有的是其他國家來的政治人物,要去墓園致意、要去看殉難士官兵的家屬、有的要去看孤兒、有的是學者要來做研究,有人採訪完就想找地方吃烏克蘭風味餐,想要找地方住。他嘲諷地說,那種行程,就像戰地旅行團,他不想再看到那些事情再發生。
烏克蘭的國家利益,與其他國家的利益,相同嗎?已經在《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寫新聞的資深政治線記者大衛桑格(David Sanger)今年剛出版的新書《新冷戰:中國的崛起、俄羅斯的入侵,以及美國為捍衛西方的掙扎》(New Cold Wars:China’s Rise, Russia’s Invasion, and America’s Struggle to Defend the West)」一書,開門見山破題指出,雖然在2022年2月,烏克蘭戰爭才爆發,其實早在2021年10月的第三週,美國的白宮、五角大廈、國務院和情報官員間就流傳一份絕對機密文件,文件中提出嚴厲的警告:俄羅斯已經做好攻擊的準備。2021年12月,美國的間諜衛星就已經偵測到俄羅斯的軍隊依照原定計劃部署在烏克蘭邊境,醫療單位還發現此次部署還罕見地攜帶輸血所需的血庫,並且還有部分軍事武器部署在俄羅斯的盟友白俄羅斯境內。此時距離2022年2月俄羅斯日後實際的攻擊行動還有四個月。普丁2014年攻佔烏克蘭境內的克里米亞半島,2022年他準備要拿下整個烏克蘭。
讀過這本書,我有幸在哈佛校內見到大衛桑格本人,當面向他表示真的不得不佩服,他才是真正在白宮「養線」的記者。從柯林頓政府開始到即將再回鍋的川普,都曾是他的筆下人物。他是紐約時報的白宮特派員,與跨黨派的每一位總統都貼身交談過,但桑格大膽假設,皆會小心求證。在這本書中提到,拜登剛上任不久,美方便取得這份俄羅斯即將入侵烏克蘭的高機敏情報,其來源,就是大量電子攔截俄羅斯的文件訊息、熟練地滲透俄羅斯網路系統,以及培養來自中央情報局的專業線人提供資訊的總彙編。可是拜登的第一年,並沒有察覺普丁的異樣,且拜登面臨川普不服總統敗選結果引爆的1月6日國會山莊之亂,再加上內政經濟堪憂、外交上又已從阿富汗撤兵,拜登政府再也沒有餘力認真看待普丁可能在烏克蘭的進攻。另一方面普丁也不動聲色,並未顯現他對烏克蘭的不耐,使得美國並未在第一時間做好十足的準備。
《新冷戰》一書中所描繪的普丁,與習近平非常類似。例如,普丁認為自己就是俄羅斯歷史上有名的「彼得大帝」(習近平被視為「漢武帝」)。普丁也長年公開主張烏克蘭並非主權獨立國家,而是俄羅斯帝國的一部分(習近平稱台灣是中國歷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普丁稱侵略他國領土的行動並非「侵略」,而是「取回」(習近平也稱香港或台灣皆應被視為「回歸」)。普丁看烏克蘭的角度,與習近平看台灣的方式如出一徹。俄羅斯在入侵烏克蘭之前,否認要開戰、把軍事部署說成是演習,把威脅恐嚇當作常態。不管是烏克蘭或台灣,都面臨相同的處境,美國的立場直接影響兩國的現況與未來。 過去兩年,一般認為,戰爭開打後,美國的拜登政府並未積極推動烏克蘭加入北約,也無法及時將武器戰機送進烏克蘭,引起國際間對美國是否真的會軍援烏克蘭或台灣產生諸多討論,美國處理烏克蘭的後續,甚至也成為美國國內總統大選勝敗的關鍵之一。 |
「你對美國新總統川普有何期待?」我問。
「美國一直是烏克蘭的榜樣。在過去我們獲得了關鍵武器,幫助我們在2022年初擊退了俄羅斯的進攻。我認為美國現在面臨2個選擇,他們要做決定:
1.改變路線(不再支持烏克蘭),冒著歐洲、中東和台灣會崩潰的風險。
2.支持烏克蘭,維護國際法,確保民主國家得以生存。」
Volodymyr與我繼續走著,現在我們走進了室內一樓,穿過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沿著樓梯往下走,經過餐廳,聞到咖啡香,此時人多起來,室內溫度也暖起來,所以我把帽子和手套脫了。但我們的話題還沒結束,又繼續邊走邊聊著,談的北約。
這幾天北約新任秘書長馬克.呂特(Mark Rutte)與美國總統當選人川普會面,他提醒川普,如果烏克蘭的問題被以和談收場,並且如果和談的內容是俄羅斯、北韓與伊朗也樂見的,那麼可能就會鼓勵中國的習近平對台灣有更激進的行動。北約不斷推遲烏克蘭加入北約的時程,過去兩年的確對烏克蘭的戰力帶來負面的影響。
「北約目前的戰略已經過時。烏克蘭現在已經站在先進科技武器的戰爭前線,面臨無人機、狀態意識(situational awareness)以及網路中心的作戰的攻擊,北約應學習烏克蘭的經驗,為未來的挑戰做好準備。」
Volodymyr認為,戰爭摧毀人性,但世界各國卻刻意忽略俄羅斯殘忍的一面。
「我看到了世界的不公義──對於違反人性的戰爭罪相當冷漠。當俄羅斯把我們烏克蘭的孩子強行帶離父母身邊,各國際組織的領導人沒有追究普丁的責任,甚至還是繼續與普丁連袂,在各式各樣不同的國際活動中出席活動。」
「美國一直是烏克蘭的榜樣。在過去我們獲得了關鍵武器,幫助我們在2022年初擊退了俄羅斯的進攻。我認為美國現在面臨2個選擇,他們要做決定:
1.改變路線(不再支持烏克蘭),冒著歐洲、中東和台灣會崩潰的風險。
2.支持烏克蘭,維護國際法,確保民主國家得以生存。」
Volodymyr與我繼續走著,現在我們走進了室內一樓,穿過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沿著樓梯往下走,經過餐廳,聞到咖啡香,此時人多起來,室內溫度也暖起來,所以我把帽子和手套脫了。但我們的話題還沒結束,又繼續邊走邊聊著,談的北約。
這幾天北約新任秘書長馬克.呂特(Mark Rutte)與美國總統當選人川普會面,他提醒川普,如果烏克蘭的問題被以和談收場,並且如果和談的內容是俄羅斯、北韓與伊朗也樂見的,那麼可能就會鼓勵中國的習近平對台灣有更激進的行動。北約不斷推遲烏克蘭加入北約的時程,過去兩年的確對烏克蘭的戰力帶來負面的影響。
「北約目前的戰略已經過時。烏克蘭現在已經站在先進科技武器的戰爭前線,面臨無人機、狀態意識(situational awareness)以及網路中心的作戰的攻擊,北約應學習烏克蘭的經驗,為未來的挑戰做好準備。」
Volodymyr認為,戰爭摧毀人性,但世界各國卻刻意忽略俄羅斯殘忍的一面。
「我看到了世界的不公義──對於違反人性的戰爭罪相當冷漠。當俄羅斯把我們烏克蘭的孩子強行帶離父母身邊,各國際組織的領導人沒有追究普丁的責任,甚至還是繼續與普丁連袂,在各式各樣不同的國際活動中出席活動。」
走進了餐廳,我們一起取早餐。我排隊打了鳳梨、綠色哈密瓜、紅色哈密瓜、炒蛋還有一杯熱檸檬水。Volodymyr也跟著大家排隊,見了其他同學也互打招呼,打菜聊天喝咖啡,正是一個再平常、自在不過的壯年人。同學們聊著敘利亞、俄羅斯,也對南韓的戒嚴又不戒嚴哭笑不得。吃飯、喝水、閱讀、思考、說笑、流淚,其實,不管來自哪個國家,我們都是生而平等的「人」。
「現在的你最關心什麼?」我問。
「我非常關心國際是否支持烏克蘭。身為指揮官,我所在部隊的狀態、裝備、後勤和技術進步都至關重要。靠烏克蘭一國的財力無法自行負擔,任何西方的支援要是突然停止供應,都會產生災難性的後果。」Volodymyr說。
「現在的你最害怕什麼?」我又問。
「我害怕世界會分裂。若發生戰爭,我怕各國對自己國家以外的『外國問題』缺乏瞭解。我也擔心毫無人性的戰爭罪。」Volodymyr說。
「現在有什麼會讓你生氣?」我再問。
「最讓我生氣的是戰後各方面都毫無進步。在從軍之前,我是個運動員,我知道一但停滯就會導致衰退,這邏輯同樣適用於處於戰爭狀態的國家。我對某些人的冷漠態度感到沮喪,他們竟然對我們遭遇的悲慘程度一無所知。或許政客要來參觀我們的軍人墓地,或參加身亡孩童的葬禮,才能稍微理解一點吧。」Volodymyr說。
我心想,我的問題不要令他心情更沉重才好,我可能問太多令人哀傷的問題了,換個主題好了:
「現在什麼能帶給你快樂?」我微笑著問。
「現在最能帶給我快樂的就是我的家人。最簡單的喜悅,就是能和自己愛的人們一起看書、看電影、聽音樂、喝咖啡。在戰時,這些小確幸就是無價的幸福。」
Volodymyr指揮官
給台灣人民的建議:
如果美國的國家利益
與我們的不同?
美國總統當選人川普,基於美國「國安利益」,宣稱要「取回」巴拿馬運河,要「買下」格陵蘭,顯然與巴拿馬、丹麥的「國家利益」不同。美國的國家利益與台灣相同嗎?如果相同,台灣現在該怎麼做?
如果不同,又該怎麼辦? |
「美國成為烏克蘭主要盟友,對我們很重要,沒有他們的支持,我們會很辛苦,真的會很辛苦⋯⋯我們一直在關心美國情勢,因為我們會擔心,我們會接受到各種不同的訊息,如果美國國會的政治生態改變,可能會嚴重影響對烏克蘭的支持。」(烏克蘭總統澤蘭斯基,2022年)
2022年烏克蘭戰爭開打後一個月,基輔不斷傳來警報聲,索非亞教堂前廣場已經掛上多位殉難者的遺照供人悼念,澤蘭斯基刻意接受一家「美國」媒體的採訪,要向美國人傳遞一個重要的訊息:我們正在為美國而戰,所以美國對烏克蘭的協助絕不能停止。
當面對惡鄰居的威脅,烏克蘭對美國的依賴,一如台灣對美國的依賴,都是重中之重。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出爐,美國前總統川普捲土重來,再次當選。這一次,川普對烏克蘭與台灣的立場已經與他在第一任內的立場不同。川普多次公開表達,上任後對烏克蘭的援助會減少,並且不會出兵防衛台灣。
美國總統當選人川普在競選期間,多次提及台灣,大部分發言聽在台灣人耳裡,並不舒服,那些令人不舒服的評論與川普在第一任時給台灣人的印象很不同。不論是說台灣「偷」美國的晶片,或說要台灣為美國的防禦付「保護費」,或不願直白地表示若中國出兵是否會防禦台灣,只說一旦發生中國「進入」台灣的情事美國就會對中國課徵100%關稅⋯⋯種種迂迴的回答,都被台灣的在野黨拿來當話題,作為嘲弄執政黨的道具。川普第一個任期內的國安顧問波頓(John Bolton)曾公開出書,揭露川普曾用筆尖和桌子形容台灣與中國:若比起一大面桌子(中國),台灣只不過是原子筆的筆尖。我有幸見過波頓一面,他也的確當面向我證實,川普的確這樣說。
川普在他的第一任期內大力強調中國是美國的地緣政治威脅,繼任的美國總統拜登基本上並沒有脫離這個主軸,只是拜登沒有川普那麼變化無常,而是更具可預測性。拜登曾經表示,美國與中國正在進行「極端競爭」,中國是美國「最重大的威脅與挑戰」。不管是共和黨或民主黨,整體美國的外交、國防、預算、決策,都以美國的「國家利益」為優先考量。
美國的「國家利益」是什麼?美國歷任總統看見的「國家利益」必然不完全相同,若一一審視從冷戰至後冷戰至今近80年來,美國歷任總統包括從艾森豪總統(1953-1961年)至拜登總統(2021-2025年)的國安策略(除甘迺迪政府以外。甘迺迪政府認為政府要有「彈性」「活力」,要靈活應變,不願依照特定「框架」行事,因此不設定國家戰略計劃,因此被認為總是過於頻繁地對國際事件或危機做出倉促的「反應」,而不是積極的「作法」),儘管歷任總統各自面對不同的國際情勢,會有不同的行動,但整體來說,美國的「國家利益」不會脫離以下定義太遠:
國家和人民的人身安全、維護國家的憲政制度與價值、營造有利美國繁榮的國際環境。
不論執政黨或在野黨,唯有對「國家利益」有基本共識,政府才能以「國家利益」為基礎,制定「國家安全戰略」,協助美國政府與人民冷靜、全面、系統性地面對不同的威脅與危機。基於「國家利益」而制定的「國家安全戰略」更重要的功能,就是協助政府制定政策。也就是說,再怎麼政黨輪替,不同政黨在取得政權後,不會讓政黨利益或總統個人的政治意識型態,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以確保能「維護國家利益,守護人民安全、維護民主憲政、營造有利美國繁榮的國際環境。」
因此,我們緊接著要問的是:若美國不管哪一黨執政,皆認同國家利益是「美國國家和美國人民的人身安全、維護美國的憲政制度與價值、營造有利美國繁榮的國際環境。」那麼,中華民國/台灣的「國家利益」是什麼?
2022年烏克蘭戰爭開打後一個月,基輔不斷傳來警報聲,索非亞教堂前廣場已經掛上多位殉難者的遺照供人悼念,澤蘭斯基刻意接受一家「美國」媒體的採訪,要向美國人傳遞一個重要的訊息:我們正在為美國而戰,所以美國對烏克蘭的協助絕不能停止。
當面對惡鄰居的威脅,烏克蘭對美國的依賴,一如台灣對美國的依賴,都是重中之重。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出爐,美國前總統川普捲土重來,再次當選。這一次,川普對烏克蘭與台灣的立場已經與他在第一任內的立場不同。川普多次公開表達,上任後對烏克蘭的援助會減少,並且不會出兵防衛台灣。
美國總統當選人川普在競選期間,多次提及台灣,大部分發言聽在台灣人耳裡,並不舒服,那些令人不舒服的評論與川普在第一任時給台灣人的印象很不同。不論是說台灣「偷」美國的晶片,或說要台灣為美國的防禦付「保護費」,或不願直白地表示若中國出兵是否會防禦台灣,只說一旦發生中國「進入」台灣的情事美國就會對中國課徵100%關稅⋯⋯種種迂迴的回答,都被台灣的在野黨拿來當話題,作為嘲弄執政黨的道具。川普第一個任期內的國安顧問波頓(John Bolton)曾公開出書,揭露川普曾用筆尖和桌子形容台灣與中國:若比起一大面桌子(中國),台灣只不過是原子筆的筆尖。我有幸見過波頓一面,他也的確當面向我證實,川普的確這樣說。
川普在他的第一任期內大力強調中國是美國的地緣政治威脅,繼任的美國總統拜登基本上並沒有脫離這個主軸,只是拜登沒有川普那麼變化無常,而是更具可預測性。拜登曾經表示,美國與中國正在進行「極端競爭」,中國是美國「最重大的威脅與挑戰」。不管是共和黨或民主黨,整體美國的外交、國防、預算、決策,都以美國的「國家利益」為優先考量。
美國的「國家利益」是什麼?美國歷任總統看見的「國家利益」必然不完全相同,若一一審視從冷戰至後冷戰至今近80年來,美國歷任總統包括從艾森豪總統(1953-1961年)至拜登總統(2021-2025年)的國安策略(除甘迺迪政府以外。甘迺迪政府認為政府要有「彈性」「活力」,要靈活應變,不願依照特定「框架」行事,因此不設定國家戰略計劃,因此被認為總是過於頻繁地對國際事件或危機做出倉促的「反應」,而不是積極的「作法」),儘管歷任總統各自面對不同的國際情勢,會有不同的行動,但整體來說,美國的「國家利益」不會脫離以下定義太遠:
國家和人民的人身安全、維護國家的憲政制度與價值、營造有利美國繁榮的國際環境。
不論執政黨或在野黨,唯有對「國家利益」有基本共識,政府才能以「國家利益」為基礎,制定「國家安全戰略」,協助美國政府與人民冷靜、全面、系統性地面對不同的威脅與危機。基於「國家利益」而制定的「國家安全戰略」更重要的功能,就是協助政府制定政策。也就是說,再怎麼政黨輪替,不同政黨在取得政權後,不會讓政黨利益或總統個人的政治意識型態,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以確保能「維護國家利益,守護人民安全、維護民主憲政、營造有利美國繁榮的國際環境。」
因此,我們緊接著要問的是:若美國不管哪一黨執政,皆認同國家利益是「美國國家和美國人民的人身安全、維護美國的憲政制度與價值、營造有利美國繁榮的國際環境。」那麼,中華民國/台灣的「國家利益」是什麼?
從1996年總統直選開始,政府必須與人民對話,以取得選票。但從民選總統以來,「統、獨」的「國家認同」問題不斷被當作政治動員的道具,使得我們長期忽略對「國家利益」的討論。光是指控對方是「台灣人」、「外省人」、「台獨份子」、「中共同路人」就可以延續選戰戰火至今,政治辯論的終極目標,是為了
取得政權,而不是「國家利益」。這使得過去近30年來,台灣的公民社會對「國家利益」的討論微乎其微,從總統以降的政府官員,大多無法依據特定的總體戰略,有意識地、理性地分配國家資源與時間,只是不斷地把精力花費在次要的問題,無法針對急迫且優先的國家利益取得有意義的共識。這也導致多年來,不同的政黨對於國家安全的政策出現嚴重分歧,陷入不上不下的困境。
例如國防預算究竟是否該增加?有人認為增加國防預算就是向中國表達惡意,準備兵戎相向;有人認為只有增加國防預算才能透過強大的軍事準備避免戰爭發生。又例如,兵役是否該延長?有人認為一但延長兵役等於向中國宣戰,有人認為只有萬全的準備才是面對惡鄰居的王道,才能保障人民生命財產安全。
例如,當中國毫無預警在台灣東部海域部署大量戰艦,且中國已經與30年前的中國不同,現正不斷擴大規模環台軍演、飛越海峽中線、把台灣內海化⋯⋯當面對中國的惡意威脅,台灣不同陣營的政治人物,到今天仍有180度的不同解讀,意見相當分歧。當川普再度當選,開口稱台灣「偷」美國晶片,要付「保護費」,打開電視,各陣營的政論名嘴對此也莫衷一是,無法在短時間內回歸到一個「國家利益」的框架,進行有效的辯論,只會又回到「認同」的框架互相指責對方「出賣台灣」。
又例如,當總統稱「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又稱「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分」,在我個人看來,總統依據現有的「中華民國憲法」做出這樣的宣示,是天經地義。但不同陣營的政治人物對於「中華民國」的主權與治權竟仍有不同意見,甚至出現激烈的辯論,連外人看了都相當尷尬。
以上種種結果,皆導致只要政黨輪替,當重大危機出現時,由不同政黨執政的政府,都得從頭開始評估和處理危機,有時反應過度,有時反應不足,有時不知所措。
中華民國/台灣的「國家利益」是什麼?若歷屆政府無法清楚告訴人民,我們的「國家利益」是什麼,那就只能任由不同陣營的傳聲筒拷貝他國的想法強加在台灣身上:有的把中國的國家利益當成台灣的國家利益,有的把美國的國家利益當成台灣的國家利益。因為長年疏於系統性的思考「國家利益」為何,而讓渡我們作為一個主權國家的權利,讓自己的國家被當成大國角力的戰場。
「我們是在為全世界奮戰,我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對抗什麼,美國社會也應該有這樣的認知,這樣才不會偏離對烏克蘭的協助,這樣才知道我們也在替他們奮戰。」(烏克蘭總統澤蘭斯基,2022年)
烏克蘭作為主權獨立國家,有自身的國家利益,其最重的國家利益就是「維護國家主權,由烏克蘭人民自行選擇的獨立政府」(《國家利益》雜誌,2024.7.16)任何和談,都必須在不傷害烏克蘭國家主權的前提下進行。美國的國家利益,就是要阻止俄羅斯動用核武,避免俄羅斯與中國結盟後擴大對西方世界的威脅,進而威脅美國的經濟與國力。烏克蘭總統澤蘭斯基,可以清楚分辨烏克蘭跟美國的「國家利益」的異同,因此在2024年川普再次當選後,基於烏克蘭「國家利益」的考量,烏克蘭即刻轉換國家安全戰略,在與俄羅斯纏鬥兩年多之後,澤蘭斯基選擇與川普通話並見面,因為知道更大的挑戰要來了。只有知己知彼,了解美國的國家利益,才能找到對的方式與美國合作,對抗俄羅斯。
俄羅斯也有「國家利益」。普丁,長年對外稱烏克蘭是「不存在的國家」,因此以「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俄羅斯國家利益」為由入侵烏克蘭,侵佔其領土,操控其總統大選,選出親俄總統。不但在2014年入侵克里米亞半島,又在2022年對烏克蘭發動戰爭,使戰爭變成日常。人民活動的空間,只剩下沒有暖氣與電力的地鐵、地下室和防空洞。
「那是他們用來合理化入侵行動的關鍵說詞,他們不得不說服人民,把他們鎖在資訊泡泡裡,說烏克蘭人不存在,說他們只是在偏遠邊陲地區微不足道的一小撮人,說他們沒有語言、沒有傳承、沒有歷史、什麼都沒有,說他們原本是我們的一部分,因為蘇聯瓦解才分出去,說他們和我們只是暫時分開。」(烏克蘭總統澤蘭斯基,2022年)
當政客不把「人」當「人」時,就會發生最慘無人道的戰爭。
「戰爭改變我們的生活型態,一種完全不同的生存狀態,這個狀態逼我們去選擇,要保住身為人的尊嚴,或是讓你變成禽獸、恐怖份子、掠奪者、性侵者。我全都看到了,俄國入侵的惡形惡狀我們全都看到了。」(烏克蘭總統澤蘭斯基,2022年)
原本應該高貴的靈魂,卻變成醜陋的動物。
「他們試圖靠製造饑荒、斷水斷電來控制我們,我想如果你不是上帝,而你這麼做的話,你算是什麼?就是野蠻人。克里姆林宮的官員,應該好好想想自己
要當什麼,他們要當野蠻人或根本是瘋子?」(烏克蘭總統澤蘭斯基,2022年)
2024年的美國總統大選結果,改變世界,唯一不變的就是美國仍將繼續站在自身國家利益的立場,看烏克蘭,看台灣。
台灣的國家利益為何?與即將由川普領導的美國利益有何異同?雙方應如何合作而不會罔顧各界對台海和平的期待?這不只是執政黨的責任,更是跨黨派的領袖都有義務回答的問題。台灣是民主國,政黨會輪替,唯有各政黨停止無窮無盡對「國家認同」的爭辯,結束內耗,針對「國家利益」形成共識,才能真正為台灣人民找出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