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她與他——跨性別人生
用溫暖的方式，打開社會的理解——林依娜．跨性別的漫漫長路 

採訪 ｜ 許麗玲、PS.黃觀
文 ｜  許麗玲
內在的衝突與力量

身高超過190公分，修長、優雅的身形，走在路上會吸引不少路人的眼光的林依娜，笑起來十分陽光，即使談話中提到難過感傷的事時，她的神情仍然透著某種「光采」，這應該是人勇敢投入行動時，散發出來的「內在之光」。

出生性別為男性，她四年前結婚了，當時她的外觀還是「他」，直到兩年多前開始服用女性荷爾蒙，眼前我們看到的「她」留著一頭長髮、肌膚細緻、五官線條柔和，從外形上看，依娜是一位美麗女子。她的中性嗓音帶著輕柔，她說，這樣的聲調是經過學習的，她也學著化妝、打扮，這一切都讓她開心！

依娜勇敢接受專訪，這個決定也讓她母親擔心地傳簡訊給她，問她有否考慮過接受雜誌訪問是否會影響到她日後求職？看著依娜傳來的簡訊截圖，其中有一段她對母親說的話：「無論是求職或是接受媒體訪問，我都在往我的未來一步一步的前行，我知道我有足夠的內在力量，我並不擔心也不害怕。」對於這一次《人間魚詩生活誌》的封面人物專訪，依娜知道這可能會給她的生活帶來很大的衝擊和挑戰，但她說：「我知道自己的公開露出能夠給很多人帶來改變，不止是跨性別的人，我覺得可以用溫暖的方式打開社會的理解是一件很美的事！」

眼前這位笑容燦爛的年輕女子，公開自己跨性別的歷程，她想送給這個世界溫暖與諒解，相較於她喜愛的電玩角色Chloe Frazer所具有的人格特質：「聰明、勇敢、強壯而且有趣」，依娜Chloe還多了她對這個世界的愛與溫暖。

許多公開的醫學資料顯示，「跨性別者」從對自己的性別開始產生質疑到服用荷爾蒙或是動手術，整個過程可能跨越數十年的時間，其間的艱辛與身心挑戰都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看到依娜寫給她的母親簡訊中這一句：「我有足夠的內在力量」，不禁令人好奇，83年次、明年才滿三十歲的依娜，她的內在力量源自何處？

依娜回答：「我想這有兩個面向，第一個來自於我所經歷過的困難，包括我搬去日本、美國留學；學習不同的語言文化，感情上的受挫以及在關係中的學習，還有回台灣之後當兵、工作等等過程的成長，在這些過程中練就不輕易放棄的Grit（毅力）。第二個來自於我覺得我有找到自己是什麼，即使今天我的標籤、我所擁有的一切都被拿走，我也還是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存在。這個內在不會因為外面而有太大的動搖，有部分是在呼吸練習之中找到的。我還是知道我的內在是有溫度的女性，想體驗這個世界，更不會輕易放棄自己。」

依娜會去上呼吸練習和薩滿課程，這些身心靈的學習對她在跨性別漫長路途上摸索前進時，提供了不少幫助。

不過，依娜也走過心靈的低潮：「兩年多前因為出櫃（開始服用荷爾蒙）跟家裡吵架，讓我發現我所有的靈性學習在這種情況下完全拿（用）不出來，還是好生氣、好生氣。讓我想走出身心靈，回到這個當下的世界。不再討論形而上的理論。直到最近開始做一些呼吸、冷浴、瑜珈還有慈愛的練習loving kindness practice。內在的力量就是從這些練習而來的。」

和依娜接觸，不論是面對面談話或是透過社群平台筆談，她的邏輯清晰、思路細膩，最重要的是她能從自身遭遇推及他人的處境。漫漫跨性別之路，可能是終生的身心挑戰，除了自身的狀態改變之外，影響最大——或是說衝擊最大的就屬家人關係。依娜也不例外，在與父母的溝通上所遇到的困難與衝突中，經過時間的沉澱，她對自己及父母的心境有了更多的了解，首先她看到自己在衝突中的傷痛，從而往內在尋找力量，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她也越來越能明白父母的心情，進而了解為何母親會如此擔憂、父親為何會以憤怒來表達。

依娜提到法文繪本《Persepolis》（中文譯本為《茉莉人生：我在伊朗長大》），這本書的內容是以女性在伊朗的處境為核心，作者瑪贊．莎塔琵Marjane Satrapi接受採訪時，記者問她是否為女性主義者？她的答覆是：「我不是女性主義者，我是人道主義者。」（ I’m not a feminist, I’m a humanis.） 。依娜同意這個作者的看法，她也認為：性別議題應該要回歸到「人」的處境來看。

不論是否有親友的支持，跨性別者從自我質疑到決定跨出第一步，當事人的身心都直接暴露在各種考驗之下：舉止、衣著、妝容到聲音練習、服用荷爾蒙、動手術等等⋯⋯，這些「變化」與「決定」都帶來極大的人性試煉，時間可能長達數十年或是終其一生。親友及親密關係的陪伴都是跨性別者的最重要的支持，但終究，社會大眾的了解與接納才是跨性別者能夠和你、我一樣安身立命的關鍵。

依娜想以一己的經驗作為打開社會理解的鑰匙，她相信，有包容力及同理心的社會不只能造福需要的人，如果社會能有更多的包容與尊重，一定能讓所有人民受益的。因此，依娜的眼光不只是放在「跨性別者族群」身上，她更希望看見一個全面提升、溫暖的台灣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