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純氧──主題詩選
詩的純氧 總目錄
大眾運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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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劻頡〈手上那張車票〉
2、林佩姬〈光陰的故事〉
3、黃木擇〈市區公車〉
4、魅咪〈輪子〉
5、李曉雲〈腳踏車〉
6、黃木擇〈捷客〉
7、吳國金豪〈位置〉
8、謝宗翰〈區間列車〉
9、王俐媛〈詩後詩──區間車〉
10、姚于玲〈傳送帶上的甜品〉
11、李黎茗〈某趟車程〉
12、張元任〈月台之戀〉
13、Sally Yeow〈升降機裡的選擇題〉
14、蒼僕〈火車〉
15、若蝶〈捷運警語〉
16、咖啡風〈北捷愛情故事〉
2、林佩姬〈光陰的故事〉
3、黃木擇〈市區公車〉
4、魅咪〈輪子〉
5、李曉雲〈腳踏車〉
6、黃木擇〈捷客〉
7、吳國金豪〈位置〉
8、謝宗翰〈區間列車〉
9、王俐媛〈詩後詩──區間車〉
10、姚于玲〈傳送帶上的甜品〉
11、李黎茗〈某趟車程〉
12、張元任〈月台之戀〉
13、Sally Yeow〈升降機裡的選擇題〉
14、蒼僕〈火車〉
15、若蝶〈捷運警語〉
16、咖啡風〈北捷愛情故事〉
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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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芷溪〈你指向太陽之後〉
2、黃木擇〈海的印證──致夏曼・藍波安〉
3、吳國金豪〈延陵的族脈〉 ──致詩人蕪花
4、陳意榕〈酸柑仔〉──散文作家琹涵致敬
2、黃木擇〈海的印證──致夏曼・藍波安〉
3、吳國金豪〈延陵的族脈〉 ──致詩人蕪花
4、陳意榕〈酸柑仔〉──散文作家琹涵致敬
大眾運輸
1、林劻頡〈手上那張車票〉
秋天,要如何挨過白皚的雪
手上那張反覆往返的車票
就像個魚刺,扎在
不曾想要說出口的日子
天黑時湧出的自嘲
可否能用一隻腳來換另一隻腳的自由
裹著影子的自己
可能會更了解
掌心,緊握的那一張車票
被攪碎的只是昨日
與靛藍色的天空
是誰眷念著黑夜,像個牆頭草
緊貼著那還在燃燒的篝火
夢,依然很長
長到像是不曾醒來過
而來來回回的偶遇卻迷路在旅途中
像那窗外的一陣驟雨
手上那張車票
早已寫好出發的日期
終點,卻是在那裡
時間劃不開年輪的厚度
白雲依然貪婪著自我的無常
我將我自己深埋在角落中
任他自我的衰老
自我的離去
2、林佩姬〈光陰的故事〉
黃色站牌佇立著我的青春
公車到站前一串喇叭聲
響起我的女中時光
脚步老是追趕不及
尾隨的風揚起黑色裙擺
一匹野獸行經每個季節
無視打招呼的手
沿途怒嗆紅綠燈
冒出黑煙捲入肺葉
噬氧的車廂心情不定
不及的身高恐懼煞車任性
望向拉環空心 惦起腳尖
以楊柳風姿搖擺
眼神不敢飄向對面的男孩
泛紅的臉躲在書本裡
一站又一站
一路駛走了青春
一路也駛入了夜色
夢裡燃起鮮黃車箱
伸起懶腰拉高嗓門
卻喚不回那叭叭聲響
3、黃木擇〈市區公車〉
那些搖晃的夢
來不及響鈴
被推入了胃袋
用迂迴的舞步
蛇吞食
自己的腳印
沿途遺留每個閃爍的
名字
掀開右側的衣裳
流淌更多城市
擁抱更多
寂寞的血液
4、魅咪〈輪子〉
知道天氣一熱就優雅不起來
滾壓柏油黏膩和輾過碎石子驚心
同樣疲憊路程
虛設的站牌撐傘的
人,曬傷或淋濕
同等狼狽
預設目的地像寓言微笑夢境
招手擁抱安穩睡眠
假想的天使
容顏一些些裱框不斷後退窗景不斷撕開
不想被查驗票匭不想
攤展數算不清私語怯怯
箱型所充斥腐味
假想磁浮可能
釋放漂移的鬼會不會
親密一種不需逃逸不會脫序
常態蠟染的窗格就有一種秩序恆遠
對城裡的貓都交代必須完成疤痕
轉動恆久遠
計算共乘的時候她
相信揮汗也是一種美
在這個箱形世界
5、李曉雲〈腳踏車〉
瞪大雙眼收集證據
海闊天的筆記
輕輕嵐煙的笛聲
小花的臉
金黃的樂隊
都送給我了
都送給我了
用一條清溪水流綁著
一面微風的卡片
樹笑了
鳥兒笑了
世界笑了
我是陽光
6、黃木擇〈捷客〉
選擇不同的
顏色
蛛網上,背對朝分離爬行
品嚐特異的
眼光
寶座上,驚懼任博愛佔領
我們被催熟、擠壓、在城市體內
看著咒語規律脹大:
「請勿再強行進出車門,以免發生危險。」
7、吳國金豪〈位置〉
我每次工作日的甦醒
在濯清昨夜殘留的齷齪後
即匆匆拎起曙光的溫度
烘烤一如往常的早餐
囫圇吞下悶在心裡的
油膩膩的日常
再迅速牽著一廂人挨人擁擠的味道
照舊在公車裡等待自己熟悉的站口
等候拋下,呆滯如昔的情緒
常年的固執仍然縈回公車內部
必定保持一身光鮮的亮麗衣著
不必需要窄仄空間的噓寒問暖
多慮了。這現象從來不會發生
人人沉默,僅僅只有少數窸窣
我的故意,屢屢挨近美麗OL的近旁
貼耳聆聽溫柔聲線裡的八卦
還有他們身上的香水味
公車抖擻精神一路往前
我,經常讓座年邁耆老弓身的羸弱
你如果細心,不難發現我下班途中的腳步聲
清晰聽見我正在拖曳
一枚月影疲倦的尾音
在落站後步步沉重的倒退
又重新回到今天晨曦的鴿居
而旭日與夕陽的對照
往往都在車廂輪迴一次又一次
位置的起伏和對換
我不曾洗滌街衢的污穢
總是在草草吞下沿街收集的昏聵後
倒頭進入了無人煙的境域
每每記憶裡的眠夢,尚未酣酣
翌晨的繁囂又急急捲走床褥的香甜
爬梳有點失魂的預約與訂單
早班的‘麻木’號公車
載上了我,和自己陰晴不定的業績
窗鏡偶爾綴滿霫霫水珠淋漓
當然。這是自然界的現象
跟我月頭的薪水。無任何關聯
8、 謝宗翰〈區間列車〉
當平快不再普通
那些被自強的心結
陸續暗沉
没了莒光的殘餘價值
充其量只能在回憶平台
短暫的露臉隨即凋謝
更像鬆垮的活頁夾不時脱落散頁
只能以最大括弧
區間來去的行色匆忙
保留看似重逢的擦身而過
唯一不動的月台
用其檜意撰寫條凳
用其皺紋復刻歇腳的歷史
枕木,顛簸自如
用輾壓的截截笑語
填補以票價購買的依歸
而制式的太陽
已經無法看穿客製的黝黑
深邃也能傳輸所謂的預設彼端
的離開群眾,下車自己下車天涯
拆解六月刻版炎暑
冷熱撞擊的溫差
對流每個人次
每一回往返每一截車廂
9、 王俐媛〈詩後詩──區間車〉
啟程了
待天青坐滿陰雲
再拉好把手
愛且逐字川流
匯入那站站皆停
髮白的段落
票價緩慢
時間低廉了距離
抵達足夠搖晃
回憶請勿伸出窗外
夜深趕著誤點
讓行年少
〈區間車〉
到站的時候你
總是雨天帶著一部分的
我走了下去
也許,區段的長度
是害怕與放下反覆標籤
無法設計,只能等待
這一行行堆疊
8字型著扭曲的環狀線
倒下的那張旅途剪票時光
油墨裡我們延伸往外
在唏噓的時候彷彿
與對向的經過再次轉身
你在我呼喊的軌跡上碾壓
試圖讓交錯無限
可結尾總是如我
杵在背影的最後一節
肖似晴朗的鳴笛
又開始啟程著道別
秋天,要如何挨過白皚的雪
手上那張反覆往返的車票
就像個魚刺,扎在
不曾想要說出口的日子
天黑時湧出的自嘲
可否能用一隻腳來換另一隻腳的自由
裹著影子的自己
可能會更了解
掌心,緊握的那一張車票
被攪碎的只是昨日
與靛藍色的天空
是誰眷念著黑夜,像個牆頭草
緊貼著那還在燃燒的篝火
夢,依然很長
長到像是不曾醒來過
而來來回回的偶遇卻迷路在旅途中
像那窗外的一陣驟雨
手上那張車票
早已寫好出發的日期
終點,卻是在那裡
時間劃不開年輪的厚度
白雲依然貪婪著自我的無常
我將我自己深埋在角落中
任他自我的衰老
自我的離去
2、林佩姬〈光陰的故事〉
黃色站牌佇立著我的青春
公車到站前一串喇叭聲
響起我的女中時光
脚步老是追趕不及
尾隨的風揚起黑色裙擺
一匹野獸行經每個季節
無視打招呼的手
沿途怒嗆紅綠燈
冒出黑煙捲入肺葉
噬氧的車廂心情不定
不及的身高恐懼煞車任性
望向拉環空心 惦起腳尖
以楊柳風姿搖擺
眼神不敢飄向對面的男孩
泛紅的臉躲在書本裡
一站又一站
一路駛走了青春
一路也駛入了夜色
夢裡燃起鮮黃車箱
伸起懶腰拉高嗓門
卻喚不回那叭叭聲響
3、黃木擇〈市區公車〉
那些搖晃的夢
來不及響鈴
被推入了胃袋
用迂迴的舞步
蛇吞食
自己的腳印
沿途遺留每個閃爍的
名字
掀開右側的衣裳
流淌更多城市
擁抱更多
寂寞的血液
4、魅咪〈輪子〉
知道天氣一熱就優雅不起來
滾壓柏油黏膩和輾過碎石子驚心
同樣疲憊路程
虛設的站牌撐傘的
人,曬傷或淋濕
同等狼狽
預設目的地像寓言微笑夢境
招手擁抱安穩睡眠
假想的天使
容顏一些些裱框不斷後退窗景不斷撕開
不想被查驗票匭不想
攤展數算不清私語怯怯
箱型所充斥腐味
假想磁浮可能
釋放漂移的鬼會不會
親密一種不需逃逸不會脫序
常態蠟染的窗格就有一種秩序恆遠
對城裡的貓都交代必須完成疤痕
轉動恆久遠
計算共乘的時候她
相信揮汗也是一種美
在這個箱形世界
5、李曉雲〈腳踏車〉
瞪大雙眼收集證據
海闊天的筆記
輕輕嵐煙的笛聲
小花的臉
金黃的樂隊
都送給我了
都送給我了
用一條清溪水流綁著
一面微風的卡片
樹笑了
鳥兒笑了
世界笑了
我是陽光
6、黃木擇〈捷客〉
選擇不同的
顏色
蛛網上,背對朝分離爬行
品嚐特異的
眼光
寶座上,驚懼任博愛佔領
我們被催熟、擠壓、在城市體內
看著咒語規律脹大:
「請勿再強行進出車門,以免發生危險。」
7、吳國金豪〈位置〉
我每次工作日的甦醒
在濯清昨夜殘留的齷齪後
即匆匆拎起曙光的溫度
烘烤一如往常的早餐
囫圇吞下悶在心裡的
油膩膩的日常
再迅速牽著一廂人挨人擁擠的味道
照舊在公車裡等待自己熟悉的站口
等候拋下,呆滯如昔的情緒
常年的固執仍然縈回公車內部
必定保持一身光鮮的亮麗衣著
不必需要窄仄空間的噓寒問暖
多慮了。這現象從來不會發生
人人沉默,僅僅只有少數窸窣
我的故意,屢屢挨近美麗OL的近旁
貼耳聆聽溫柔聲線裡的八卦
還有他們身上的香水味
公車抖擻精神一路往前
我,經常讓座年邁耆老弓身的羸弱
你如果細心,不難發現我下班途中的腳步聲
清晰聽見我正在拖曳
一枚月影疲倦的尾音
在落站後步步沉重的倒退
又重新回到今天晨曦的鴿居
而旭日與夕陽的對照
往往都在車廂輪迴一次又一次
位置的起伏和對換
我不曾洗滌街衢的污穢
總是在草草吞下沿街收集的昏聵後
倒頭進入了無人煙的境域
每每記憶裡的眠夢,尚未酣酣
翌晨的繁囂又急急捲走床褥的香甜
爬梳有點失魂的預約與訂單
早班的‘麻木’號公車
載上了我,和自己陰晴不定的業績
窗鏡偶爾綴滿霫霫水珠淋漓
當然。這是自然界的現象
跟我月頭的薪水。無任何關聯
8、 謝宗翰〈區間列車〉
當平快不再普通
那些被自強的心結
陸續暗沉
没了莒光的殘餘價值
充其量只能在回憶平台
短暫的露臉隨即凋謝
更像鬆垮的活頁夾不時脱落散頁
只能以最大括弧
區間來去的行色匆忙
保留看似重逢的擦身而過
唯一不動的月台
用其檜意撰寫條凳
用其皺紋復刻歇腳的歷史
枕木,顛簸自如
用輾壓的截截笑語
填補以票價購買的依歸
而制式的太陽
已經無法看穿客製的黝黑
深邃也能傳輸所謂的預設彼端
的離開群眾,下車自己下車天涯
拆解六月刻版炎暑
冷熱撞擊的溫差
對流每個人次
每一回往返每一截車廂
9、 王俐媛〈詩後詩──區間車〉
啟程了
待天青坐滿陰雲
再拉好把手
愛且逐字川流
匯入那站站皆停
髮白的段落
票價緩慢
時間低廉了距離
抵達足夠搖晃
回憶請勿伸出窗外
夜深趕著誤點
讓行年少
〈區間車〉
到站的時候你
總是雨天帶著一部分的
我走了下去
也許,區段的長度
是害怕與放下反覆標籤
無法設計,只能等待
這一行行堆疊
8字型著扭曲的環狀線
倒下的那張旅途剪票時光
油墨裡我們延伸往外
在唏噓的時候彷彿
與對向的經過再次轉身
你在我呼喊的軌跡上碾壓
試圖讓交錯無限
可結尾總是如我
杵在背影的最後一節
肖似晴朗的鳴笛
又開始啟程著道別
11、 李黎茗〈某趟車程〉
大雨澆亂匆忙步調
濕身的站牌
收留一串裸露足音
擦肩。經輪轉厚掌心緣份
在彼此修練的同渡中
有序平坦的路面
赶頭刀的駕駛
握著生死方向
把一車疲憊的靈魂顛怒
在這趟旅行中
生活舆日子撕裂距離
直到半路終點
無表情的眼眶裡
裝下的盡是語言灰暗
12、 張元仁〈月台之戀〉
面對面看彼此熟悉背影,在
陌生的
月台裡長出風聲
笛音將沿途城市不停拉長
直到窗外最後一格回憶
徹底熔斷
曾經騰空腳
在天空寫下你的心事
愛,近在咫尺
我們遙望
13、 Sally Yeow〈升降機裡的選擇題〉
高樓裡的升降機
是上帝的考場
你得迅速完成考題
減少作答時的猶豫
習慣之後的茫然
那些被無數人選擇過
按下的號碼
是你進入成人世界
抵達目的地之前的
未知數
你想起那些保護你
不讓你面對危險
獨自搭電梯的人
也是在慾望和命運的門
開開關關以後
上上下下地變老
14、 蒼僕〈火車〉
剝開塵網裡的時間
雀躍地拉著阿母的衣衫
看見藍色遠遠地駛來
小火車進站了
孩子的眼睛滑過五分車
接續的平快車
是年輕人推動的嚮往
拉響氣笛鳴叫
離鄉那一年是第一次
搭乘往台北的列車
冬冷的風
月光時常踩著月台
跨上火車駕駛
迎來的燈光訊息提醒著
我的列車將要進站了
那繼來的,過去的
夢與現實總是平行延伸
在鐵道上由不得你出軌
隨著時間的到來
仍須一站一站的停靠
15、若蝶〈捷運警語〉
加入人群,握緊扶手
我想成為遷徙的水草
逐一次黑夜的星群
到達一個夢中城市,有你
的地方
轉身再見,站穩踏階
我從蜃城攜回的承諾
是一個缺角的月亮
啟程和抵達都不再有晴天
握緊扶手,站穩踏階
我們都曾經閃神
你的腳步忘記要堅定
我的背影錯過那時的交會
16、咖啡風〈北捷愛情故事〉
咖啡風〈北捷愛情故事〉
每一個匆忙的臉孔總急著尋找入口刷進
每一個不耐的表情總忙著奔向出口逃離
一人、一站、一段
人海中一同擺渡或各自航行
愛,稀釋在彼此倉促的步履中
準點的列車慣例順行不曾錯站折返
我也從未於安排好的路徑上----意外出軌
僅在紊亂的行旅中偶爾迷糊過站未下
然後悵然若失地調頭迴游
但,總相信有種偶然
會在生命路線中的某處交會
日復一日
我的美夢總是被終站抵達的警語驚醒
而倉皇失措地步上月台
深怕就此被忽略而閒置鎖於
無人、無光、無愛的車廂
而你,卻總以制式口吻演繹多種語腔的說明
「本列車行駛到本站為止,不再提供載客服務,請您儘速下車。」
平淡無情的表情以致於令人驚碎
還以為人生多次轉乘後
就能趨往最後美麗的終站
此刻,卻被意外掉落軌道的回憶氣球阻攔去途
成為無法解釋的誤點藉口
然後,安靜的停駛、安靜的離去
最後一次的悠遊儲值
我充滿了未知的期限
我終可無限次數地進出各站
未曾探索的境地
那些不在推薦導覽裡的、不在指示地圖裡的
以及,不在你心裡的
大雨澆亂匆忙步調
濕身的站牌
收留一串裸露足音
擦肩。經輪轉厚掌心緣份
在彼此修練的同渡中
有序平坦的路面
赶頭刀的駕駛
握著生死方向
把一車疲憊的靈魂顛怒
在這趟旅行中
生活舆日子撕裂距離
直到半路終點
無表情的眼眶裡
裝下的盡是語言灰暗
12、 張元仁〈月台之戀〉
面對面看彼此熟悉背影,在
陌生的
月台裡長出風聲
笛音將沿途城市不停拉長
直到窗外最後一格回憶
徹底熔斷
曾經騰空腳
在天空寫下你的心事
愛,近在咫尺
我們遙望
13、 Sally Yeow〈升降機裡的選擇題〉
高樓裡的升降機
是上帝的考場
你得迅速完成考題
減少作答時的猶豫
習慣之後的茫然
那些被無數人選擇過
按下的號碼
是你進入成人世界
抵達目的地之前的
未知數
你想起那些保護你
不讓你面對危險
獨自搭電梯的人
也是在慾望和命運的門
開開關關以後
上上下下地變老
14、 蒼僕〈火車〉
剝開塵網裡的時間
雀躍地拉著阿母的衣衫
看見藍色遠遠地駛來
小火車進站了
孩子的眼睛滑過五分車
接續的平快車
是年輕人推動的嚮往
拉響氣笛鳴叫
離鄉那一年是第一次
搭乘往台北的列車
冬冷的風
月光時常踩著月台
跨上火車駕駛
迎來的燈光訊息提醒著
我的列車將要進站了
那繼來的,過去的
夢與現實總是平行延伸
在鐵道上由不得你出軌
隨著時間的到來
仍須一站一站的停靠
15、若蝶〈捷運警語〉
加入人群,握緊扶手
我想成為遷徙的水草
逐一次黑夜的星群
到達一個夢中城市,有你
的地方
轉身再見,站穩踏階
我從蜃城攜回的承諾
是一個缺角的月亮
啟程和抵達都不再有晴天
握緊扶手,站穩踏階
我們都曾經閃神
你的腳步忘記要堅定
我的背影錯過那時的交會
16、咖啡風〈北捷愛情故事〉
咖啡風〈北捷愛情故事〉
每一個匆忙的臉孔總急著尋找入口刷進
每一個不耐的表情總忙著奔向出口逃離
一人、一站、一段
人海中一同擺渡或各自航行
愛,稀釋在彼此倉促的步履中
準點的列車慣例順行不曾錯站折返
我也從未於安排好的路徑上----意外出軌
僅在紊亂的行旅中偶爾迷糊過站未下
然後悵然若失地調頭迴游
但,總相信有種偶然
會在生命路線中的某處交會
日復一日
我的美夢總是被終站抵達的警語驚醒
而倉皇失措地步上月台
深怕就此被忽略而閒置鎖於
無人、無光、無愛的車廂
而你,卻總以制式口吻演繹多種語腔的說明
「本列車行駛到本站為止,不再提供載客服務,請您儘速下車。」
平淡無情的表情以致於令人驚碎
還以為人生多次轉乘後
就能趨往最後美麗的終站
此刻,卻被意外掉落軌道的回憶氣球阻攔去途
成為無法解釋的誤點藉口
然後,安靜的停駛、安靜的離去
最後一次的悠遊儲值
我充滿了未知的期限
我終可無限次數地進出各站
未曾探索的境地
那些不在推薦導覽裡的、不在指示地圖裡的
以及,不在你心裡的
名家
1、芷溪〈你指想太陽之後〉
打開草原你在遠方
一直組織回鄉的語言
藉著火以夢為馬
大地和海都屬於你
你呼喊星辰
星辰破裂
而後, 連深淵也屬於你
就如同你說
( 它們啞笑著熄滅
熄滅有什麼不好)
你寫著水抱屈原
你抱著山海關
你們都如此屍骨難收
沒有人選擇相信你是幸福的
卻也不必後來的人告訴你
( 中國的稻田
周天子的雪山
五月的麥浪)
都已經還鄉
很多人看到,你正
(做一個大自然的兒子
像半神一樣在河流上漂泊
流浪航行
熱愛兩岸的景色)
不需要太多的復活節
每個有關於詩歌的節日
你都復活
注:() 裡面是引用海子的原詩句
2、 黃木擇〈海的印證──致夏曼・藍波安〉
把海拎乾
掉出飛魚的眼睛
被文字曝曬
瘦成孤單的歲月
拼舟盛滿星子
祖靈、耆老的歌聲
旋入海的皺紋
岸上刻下禱詞
太平洋的祭司,爬回
靈感的胸膛
3、吳國金豪〈延陵的族脈〉──致詩人蕪花
戰亂轟炸的破碎瓦礫堆
硝煙迷茫腫紅的眼神
加劇逃難的艱難
槍聲炮彈轟轟烈烈
葬埋不了您的母親與我的阿公
一心傳代吳氏宗祠族脈的決意
一首 〈過番〉 七行詩
「她手握著木槳
一直沒忘記划浪的手勢」
啟蒙我對現代詩的迷思
原來書寫意境深深的詩格
需要的遣詞用字。不多
許否?
我的遐想悠悠
彼時逃離祖國的惶恐腳步中
南渡的船舶,擁擠的人堆
他們是否曾經駢肩蹲坐甲板
烈陽猩紅燦燦
映亮潮汐鱗鱗
雨水滲透血淚
糅合承受無辜的罪愆
午夜漫天星辰的熒熒
點綴中依舊迷離
彼岸是前程還是盡頭的彷徨?
乾透的襤褸一再被潮浪濡濕
忽悠的船身歷經無數巨浪的撞擊
搖晃,餓醒羸憊的身心
偶爾回頭北望
天地只剩一條海岸線
距離故鄉水土的牽掛
越蕩是越遙遠了
伯母手中的木槿
終於在赤道南部的土地開花
長成您童年的圍墻
我的阿公背囊的襜褕
也在北部的屋簷
補裰成我夜裡的棉被
時光荏苒
這片土地依然多雨潮濕
簷溜而過的水珠
嘀嗒嘀嗒,嚮起了思念的回音
4、陳意榕〈酸柑仔──散文作家琹涵致敬意識未起的本初〉
青黃相連紲的彼爿,有咱
拚暝工讀冊
倒佇草埔看白拋拋、幼麵麵的浮雲
日頭拄出來
貓霧仔光,無張持漏洩
少男少女對未來
仝款的不安
擘開的時陣
淡薄仔酸微的湯汁,流落來
濫著苦澀,沓沓仔
湠開,秋天的果子清芳
目睭瞌瞌
雄雄看著一咧
縛頭鬃尾仔查某囡仔
越頭,對阮金金相
一目𥍉仔,無去
夢醒
目屎滴
打開草原你在遠方
一直組織回鄉的語言
藉著火以夢為馬
大地和海都屬於你
你呼喊星辰
星辰破裂
而後, 連深淵也屬於你
就如同你說
( 它們啞笑著熄滅
熄滅有什麼不好)
你寫著水抱屈原
你抱著山海關
你們都如此屍骨難收
沒有人選擇相信你是幸福的
卻也不必後來的人告訴你
( 中國的稻田
周天子的雪山
五月的麥浪)
都已經還鄉
很多人看到,你正
(做一個大自然的兒子
像半神一樣在河流上漂泊
流浪航行
熱愛兩岸的景色)
不需要太多的復活節
每個有關於詩歌的節日
你都復活
注:() 裡面是引用海子的原詩句
2、 黃木擇〈海的印證──致夏曼・藍波安〉
把海拎乾
掉出飛魚的眼睛
被文字曝曬
瘦成孤單的歲月
拼舟盛滿星子
祖靈、耆老的歌聲
旋入海的皺紋
岸上刻下禱詞
太平洋的祭司,爬回
靈感的胸膛
3、吳國金豪〈延陵的族脈〉──致詩人蕪花
戰亂轟炸的破碎瓦礫堆
硝煙迷茫腫紅的眼神
加劇逃難的艱難
槍聲炮彈轟轟烈烈
葬埋不了您的母親與我的阿公
一心傳代吳氏宗祠族脈的決意
一首 〈過番〉 七行詩
「她手握著木槳
一直沒忘記划浪的手勢」
啟蒙我對現代詩的迷思
原來書寫意境深深的詩格
需要的遣詞用字。不多
許否?
我的遐想悠悠
彼時逃離祖國的惶恐腳步中
南渡的船舶,擁擠的人堆
他們是否曾經駢肩蹲坐甲板
烈陽猩紅燦燦
映亮潮汐鱗鱗
雨水滲透血淚
糅合承受無辜的罪愆
午夜漫天星辰的熒熒
點綴中依舊迷離
彼岸是前程還是盡頭的彷徨?
乾透的襤褸一再被潮浪濡濕
忽悠的船身歷經無數巨浪的撞擊
搖晃,餓醒羸憊的身心
偶爾回頭北望
天地只剩一條海岸線
距離故鄉水土的牽掛
越蕩是越遙遠了
伯母手中的木槿
終於在赤道南部的土地開花
長成您童年的圍墻
我的阿公背囊的襜褕
也在北部的屋簷
補裰成我夜裡的棉被
時光荏苒
這片土地依然多雨潮濕
簷溜而過的水珠
嘀嗒嘀嗒,嚮起了思念的回音
4、陳意榕〈酸柑仔──散文作家琹涵致敬意識未起的本初〉
青黃相連紲的彼爿,有咱
拚暝工讀冊
倒佇草埔看白拋拋、幼麵麵的浮雲
日頭拄出來
貓霧仔光,無張持漏洩
少男少女對未來
仝款的不安
擘開的時陣
淡薄仔酸微的湯汁,流落來
濫著苦澀,沓沓仔
湠開,秋天的果子清芳
目睭瞌瞌
雄雄看著一咧
縛頭鬃尾仔查某囡仔
越頭,對阮金金相
一目𥍉仔,無去
夢醒
目屎滴
尾巴掀起浪─自由詩選
這個章節包含自由主題(非主題詩)投稿入選作品、姐妹詩社 - 秋水詩社、台客詩社推薦作品
自由主題作品精選 總目錄
自由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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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胡淑娟〈致齊柏林〉
2、日冕〈即將〉
3、楊智傑〈劇本〉
4、日冕〈14行──骨骼的火〉
5、芷溪〈如果明天〉
6、流雨〈書寫〉
7、楊智傑〈啞吧的盡頭〉
8、和權〈孤月八行〉
9、桑青〈牆尾的動態立夏後〉
10、邢鐵〈風 又要颳起來了〉
11、林錦成〈一隻拖鞋〉
12、楊智傑〈回來〉
13、銀子〈病〉
14、陳培通〈搖晃一條無聲的乾河〉
15、楊智傑〈葬禮〉
16、楊智傑〈5:59〉
17、胡淑娟〈流轉〉
18、胡淑娟〈黑琉璃〉
19、許哲偉〈水波與浮舟〉
20、游鍫良〈寒露轉角〉
21、Felix Zhang〈陣痛之書〉
22、許哲偉〈摘雲〉
23、許哲偉〈咖啡館〉
24、高朝明〈製冰〉
25、語凡〈憂傷城市〉
26、日冕〈十四行:陣痛與誕生的紀念日──成年禮〉
27、陳培通〈那稻草人搖晃的暮色〉
28、胡淑娟〈穿過日影的翅膀〉
29、胡淑娟〈微型〉
30、流雨〈代號1316:曼哈頓〉
31、菓菓〈那些花兒〉
2、日冕〈即將〉
3、楊智傑〈劇本〉
4、日冕〈14行──骨骼的火〉
5、芷溪〈如果明天〉
6、流雨〈書寫〉
7、楊智傑〈啞吧的盡頭〉
8、和權〈孤月八行〉
9、桑青〈牆尾的動態立夏後〉
10、邢鐵〈風 又要颳起來了〉
11、林錦成〈一隻拖鞋〉
12、楊智傑〈回來〉
13、銀子〈病〉
14、陳培通〈搖晃一條無聲的乾河〉
15、楊智傑〈葬禮〉
16、楊智傑〈5:59〉
17、胡淑娟〈流轉〉
18、胡淑娟〈黑琉璃〉
19、許哲偉〈水波與浮舟〉
20、游鍫良〈寒露轉角〉
21、Felix Zhang〈陣痛之書〉
22、許哲偉〈摘雲〉
23、許哲偉〈咖啡館〉
24、高朝明〈製冰〉
25、語凡〈憂傷城市〉
26、日冕〈十四行:陣痛與誕生的紀念日──成年禮〉
27、陳培通〈那稻草人搖晃的暮色〉
28、胡淑娟〈穿過日影的翅膀〉
29、胡淑娟〈微型〉
30、流雨〈代號1316:曼哈頓〉
31、菓菓〈那些花兒〉
1、胡淑娟〈致齊柏林〉
你的機身
是片飄零的秋葉
一陣風來
輕輕的解體
落地
被塵土掩埋
但是今後的你
已化為一朵高挑的雲
守護整個天空
確定是
不會再墜毀了
2、日冕〈即將〉
如清醒的子宮包裹著熟睡的嬰孩
成形的暗喻與床榻的水塘裡
還有骨骼的火與血肉的崇拜
如熟睡的子宮包裹著清醒的嬰孩
思考的收縮與蛋殼性的天空
脆弱的語言與道路
寂寞的權衡與果核
宇宙正在萌芽
時間是凋零的
比如你
或我
3、楊智傑〈劇本〉
你的腳疼著
螢光的碎片將步伐拉近行列
步伐在未來。醒著
空氣在吃掉聲音
聲音在吃掉空氣
瞳孔的月亮掉出來了
被河水洗得透徹
胸腔那尊碧藍的小盲人
翻弄日記 :
十一月 晴天
十二月 晴天
十三月 ── 晴天
你舔著指紋的口水
鹹的。像海
千億閃電承載濕氣
折斷在心裏
乾旱。雪的槍桿
在胸口大笑
肋骨長出翡翠的心跳
一聲。
兩聲。
時間是舞蹈家
白牆、金鍊、黑牛奶
都是腳步聲
你微笑發出的黃色
哭泣的正方形;憤怒是
小人國的天空
盲人的敵意
都是最美的樂
一生中所有靜止的五官
都是觀眾
沒有燈的劇場
4、日冕〈14行──骨骼的火〉
是古典的拱廊,他灰白的
城廓裡有蝶舞的牢、蟬鳴的塔
與夏季的鯨魚擱淺的墓
他城廓裡的雕像如同火一般佇立
如火一般佇立,言語的失歡
是群鴉向晚,哀愁的失眠是不是
他貪歡的夢的兌現?也並非是貪歡
歡樂是無法兌現的一種無限期的
僵硬。如同群鴉向晚,所有的
不詳與美麗的猜測都來自我們肋間的石陣
所有的猜測是言語的迷宮與迷宮的
對稱的對稱,傷心也然是他
夢境與失眠的對稱,如群鴉離去
他的城廓入夏而如火般封閉,彷彿僵硬
5、芷溪〈如果明天〉
如果明天有人約我,中餐
或者下午茶
我將穿上那條黑色碎花的長裙
搭配一件米白色的網紗防曬衣
袖口處有根長長的細帶
會像翅膀一樣在風中搖擺
化妝前先洗一洗及腰的黑髮
那雙露著腳趾頭的跟鞋
等待在假日裡敲響足音
不必去太遠
路邊的小店就好
坐在靠窗的位置
能夠看到屋簷下的盆栽
或者,躲太陽的貓
肯定不提工作、生活還有未來
一本詩集就很好
明喻,暗喻中
能夠想到情竇初開時的
那個男孩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
還有一點點時間欣賞雲彩
回家的路上
可以漫不經心一點
然後在屋子裡
躲著天黑, 陪著小孩
6、流雨〈書寫〉
從頭蓋骨灌下,滿溢且惶恐的鉛毒
重力使我癱癟
浸入亂竄的痛楚
是那些鬱結的人們
他們粗暴的甩動
欲逼出真理
我沒有真裡可言
只是不斷磨滅
我欲安息
卻,被裝填一次次的子彈
出征
終是無法阻卻
麻木而混濁的黑血
以潦草的思緒
將清白的意識,注射
一道道壞死的瘡疤
7、楊智傑〈啞巴的盡頭〉
楊智傑〈啞吧的盡頭〉
一隻貓在路燈下緊踩牠的影子
牠害怕所有想像
都不再是想像
對面的樓塔迫使所有人
用卑下的這邊的視角觀看
塔上的黃色紙以數學精準校對
☐∎☐∎☐∎☐
卻算不出裡面的天氣
☒∎☒∎☒∎☒
那是新人類用家鄉剪成的
新的美術道具
(剪刀。巨大的剪刀
在地球的脖子上晃動著)
它得過所有應得的獎項
以當代藝術的姿態
重新拼貼鄉愁的秘密
:童年的眼睛、一些
男人琥珀裡的女人
一些女性經血裡的男性及
用老獸咆哮切製而成的身體
我們還能做什麼?
(語言能做什麼?)
(詩能做什麼?)
(藝術能做什麼?)
於是這邊的人搭起更高的視角
模仿上帝創世那樣
俯視
將世界當白紙畫逗號句號分號
但不畫冒號
不畫冒號
只留下一道
永無止盡的破折號──────────
8、和權〈孤月八行〉
驀然一驚。憂思已染白了
雙鬢。眉宇之間猶有傲氣
雙眼依舊電光閃閃 廹視著
時間
驀然一驚。仿若置身峰頂的
老松 也如蒼茫雲海
的
孤月
9、 桑青〈牆尾的動態立夏後〉
心情平靜的舟楫、葉子掉落
走的曲折像睡得朦朧的霧
床浮起海浪,隱約的燈航行著我
照亮委屈,已經可以任意點一道晚風了
用嘴角吃進去蜘蛛活絡的網,妳的穿戴
把靈魂結構起來,並且紡紗織衣
一向拉進匱乏的、澀味的
製造離奇
漂浮的物件都浮起來了
想法浮起來,無重量狀態
無物所得無真相所得的晤面
我不必
確定是哪個河面朵頤
海的漂流木充滿流浪的說法
方向吃進去水,推動月亮
那人白衣而面目看似亮著殘缺的意志
那裡潮汐著,妳看似未划動的槳
折射再折射,在說
如果光落下來,妳用羽毛接去
一早解禁的秋色
都是假相;然而妳
開始成為方舟成為裡面的燕子
從水剪開神的旨意
一尾尾凌風的可能都會飛翔
10、 邢鐵〈風 又要刮起來了〉
風 颳起來了
印滿鉛字的雪花漫天飛舞
覆蓋了麥穗飽滿的秋天
鉛字裡 套紅醒目的標題
鋒利如農家的鐮刀
割破了月色的血管
癲狂的鑼鼓 呆滯的面孔
綁著紅花的獨輪車
碾碎了穀堆旁過去的故事
樹幹赤裸 田間被一遍遍翻曬
神農氏的子孫 倒在
遠離生命的荊叢裡
高懸的喇叭 依舊震耳發聵的歌聲
唱著大海裡疲憊的巨輪
強勁的風繼續颳著
在看不到海岸的航向上
洶湧的波濤一陣一陣
口號裡 跨江過河的數字
和「餓死不開倉」的標語一樣
紅得刺眼 像從天邊滴落的霞光
遙遠處 一個所謂水深火熱的地方
正在揮霍著腥紅的情誼
風 颳了許多年
和緩之後 還未捋順風中的亂髮
那印滿鉛字的雪花又一次漫天飛舞
風 又要颳起來了
11、 林錦成〈一隻拖鞋〉
警察來了又走了覺得很煩
涼亭的老人準老人
下棋圍觀聚賭
賭自己耳聰目明的無聊時光
無聊是好
粼粼光影春天的花旗木
狗吠飄花
最好是無人搭理
吳郭魚群天天星期天
在排放廢水中活得很高興
釣客不是很認真的釣起
自己半邊的窮極無聊
(昨日妳還在的時候就是這麼說我)
無聊是好
聽不膩漂流的水聲
溪石橫陳一堆擺亂
製造誰的擱淺?
(我們不是都有一個或一種擱淺)
拖住不能延續的旅途
一隻拖鞋獨照全程日落
12、 楊智傑〈回來〉
白鴿在窗外抖落翅膀
蟬翼讓清晨薄透
那些叫聲都在飛
太陽探頭看你
你城裡賣夢
已經夏天
冰淇淋、裙子、煙火
收束在沙礫裏的海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等你回來
大家都在問你去哪了
你說
你走過一個秋紅
捱過一個寒冬
在危險的春雨駐足
你說
你沒有傘
你靠賣夢走來
被盛夏燙哭
就為了再看我們一眼
13、 銀子〈病〉
陽光沒有力的衰老
接近一個從你目光的角度走來的人
我詩句裡輕描淡寫的六月彎着腰
撿起來的段落上陽光照射
陽光充沛的地上
一個人從你的眼睛裏面的河
淘出來一個人
六月彎下腰看看你的角度
这是個簡單的角度
一個人斜斜的
一塊石頭生在路上行人的心裡
一個人斜斜的靠著一些角度
想一些事情,陽光照過他
14、 陳培通〈搖晃一條無聲的乾河〉
釀一抹黑色的夜
停止的時空
烙下昨天昨天或是曾經
羽般輕柔的吻
一枚一枚深深的記憶
化成熠熠的星子
一縷無法拭去的溫柔
擁抱未完成的詩韻
此夜,靈隱寺外足印
寂寞地搖晃
一條無聲的乾河
穿溯一叢天空的冬白
15、 楊智傑〈葬禮〉
不過是時間胭脂上
被風擦過的花火
用一輩子
翩翩
摔落
16、 楊智傑〈5:29〉
雨後。一隻燕子橫渡天空
撕開一些空白的思緒,使我得以安放其中
遠方的黑山在樓的齒縫間探頭
擁有革命家一樣金黃的鬼魄
街上的人──踱步著
無能描摹山的深沉;描摹
自己腳尖的疼痛
樓頂望去,一切並不近於百里外的山
但人們受困其中。瞳孔被樓房咬住
有時候,有時候真的會流血
眼睛會哭出藍色的血
而我寫詩。揣度那些藍色的清澈
那些因寂寞而動的本質;那些
人們被自己的血所淹沒
在深海飛翔的模樣。
我放肆地寫詩。我用傷口揣度自由。
17、 胡淑娟〈流轉〉
黃昏無言
落日悄悄消失
於海平線
遠觀天地悠悠交合
月與光華正相擁
寂靜在舞蹈
在無聲無息的影子
映襯下
孤獨融化得特別弛緩
18、 胡淑娟〈黑琉璃〉
妳的瞳仁
繞著夜空的軸心
陀螺似的旋轉
尋覓炸裂的星辰
像是一枚光的舞姿
單腳迴旋千年
直至
踏碎了鬼魅的宇宙
散落成
滿天的黑琉璃
恰恰是
割得妳體無完膚的寂寞
19、 許哲偉〈水波與浮舟〉
讓風強挽的流水
要走,卻攔圍塘池
荷葉雨落,以對
漂泊多年無繩可繫的浮舟
蟬鳴割破的漣漪
習慣時起又伏的小小風波
澎湃浪潮,暗沉著
巨大的槳聲來自舟上
沉默是相思最遠的距離
我的身體,久久浮想
那人───
寄舟的空殼
風,繼續春意飽滿的夜色
20、 游鍫良〈寒露轉角〉
我對著街頭最深遠的月光吸口氣
慢慢吐出夜的悠長
黝黑的露珠收集醞釀
從帽沿下的菸霧隆起開始
暗影過度日光
21、 Felix Zhang〈陣痛之書〉
1
終究是向南的,我們的流放
像是在雪峰上探討冷的修辭學
(依照A是B,而雪是火的映襯
還是借代?)
於是向南,沒有一處憂傷
是安於冷的加冕
2
以你的憂傷為我的憂傷加冕
以臣服與凝固的平衡(亞熱帶的冰
是否比起極地又來得脆弱幾秒?)
回以征服與對流的平衡(極地的雨雲
是否比起南方的南方來得溫柔?)
以你的對立為我的猶豫加冕
3
枝椏的分娩是否象徵著
枝椏的擴張是枯病的分娩?
想說鯨骨擱淺時也許
誤解自己是隻蝴蝶
我們的夢裡是蝴蝶
因為蛹是陣痛的,如臨浪
4
也或許是沈重的譬喻而非
輕盈(而鯨魚是蝴蝶的映襯但
在夢裡除外)
是輕盈的,在你出芽於我
呼吸的枝椏時
連凋零都是輕盈的,非死
22、 許哲偉〈摘雲〉
心情好的時候
摘下幾朵雲
沿著一生坎坷道路
回到心裡的小小聚落
陰鬱濕土種下
開出雨花
送給誰
別在白雪飄飛的秀髮
等天晴
對著自己說話
荒蕪地上,無花
雲深───
不知遠方
23、 許哲偉〈咖啡館〉
一縷濃香將山色全招引
過來。腑肺的往事
被研磨成品味
與清風共賞
從未發現一條路
可以回頭,但
咖啡卻是探險者
直前,往喉的深處
石牆仔內歡聚的笑聲
蜿隨山路而下
中年的夕陽
從眼中開始年輕
朋友輕輕地這樣說起
24、 高朝明〈製冰〉
假如把牆壁
裝潢成北極的樣子
眼睛吃冰淇淋
身體卻火大
夏季的肺炎還在發燒
吃藥又重陽
路邊樹一身大汗
葉子,冒煙
冷氣的風葉一直發狂
我開始生出妄想
打開水龍頭⋯⋯掉出
一條一條冰塊
25、 語凡〈憂傷城市〉
今天伊始
風就刮了我一巴掌
摸摸唇邊的灼燙
感覺已被你的行李箱帶走
我們的小區
忽然如此陌生
上下樓的都是奇怪的人
菜市場買不到愛情
只有廉價的八卦新聞
目不轉睛的是鄰居的窗口
無數忠於職守牆上的耳朵
每一通電話從明日撥來
每一個短訊將昨天送走
路邊的小狗好心跑來安慰
街邊的路燈更顯消瘦
車輿都改成單程奔赴天涯
天氣都換上秋裝感冒雨後
廣告牌一夜間全被換掉
寫的都是:寂寞寂寞寂寞
牆上的塗鴉被人寫上
故作憂傷的情詩
一塊錢換來報紙的張牙舞爪
一份早餐把思緒吃得七零八落
踏破的鐵鞋找不到回家的路
對照谷歌發現一個陌生的城市
啊你忘了把電話號碼帶走
你忘了把潮濕的輕吻帶走
你忘了把隔夜的體溫帶走
一時,我竟感到無限幸福
你,一定會回來取的
26、 日冕〈十四行:陣痛與誕生的紀念日──成年禮〉
依舊是未落的,隨著蘆葦叢
向著西南,我如同顛簸的離巢
向著西南的逆風而顛簸
羽翼是她讀詩未豐的語意
語意是我的未豐的羽翼
(十行或者十四行)如同
至西南而北,格律與隔離
海浪與秋更甚是隨詩的解夢
她床第的荊棘是成熟的夢醒
依舊是未歸的,隨著蘆葦叢
囈語的築巢沿西南而生
穿越無限個無限,更甚是
無限的無限,火與石擠壓的
末端,祝福著她的誕生
27、 陳培通〈那稻草人搖晃的暮色〉
瀏覽顏色走過的季節
歲月總有圓月苔痕
句讀昨日今日明日,無眠
你,五月輕柔的初雪
落下一杯山林清香
當我從詩海醒來
遇見游進古典的鄉愁
泛舟滿天彩霞
時空依然是江南斷續的雨季
童年擱淺在西風邊緣
恁印記慢慢枯萎老去
或許的或許之後
真的,再也想不起來
田埂上那稻草人搖晃的暮色
28、 胡淑娟〈穿過日影的翅膀〉
來時是風
橫身以翅翼擦過薄霧
追逐高空的日影
然而仰視這樣的圖騰
解構所有意念
距離涅槃還遙遠的很
隱約聽見
宇宙蕩著亙古回音
每個生命都是練習的死亡
29、 胡淑娟〈微型〉
趁──迷你的太陽沉睡之際
天空嘩啦啦嘩啦啦
痛快地洗禮
瞬間,水主宰了全世界
蟻穴成為汪洋
一個再也歸不去的家
殘荷紛紛撐傘
但沉溺 是避不了的災難
落葉泛舟逃亡
憂愁卻是載不動的行李
就這樣,時空走進長長的迴廊
宇宙也跟著微型起來
30、 流雨〈代號1316:曼哈頓〉
於夜空沙啞的風
吹滅纜線上電火閃爍
掀起竹竿子上連翩裙擺
濺出手中酒碗,微暖
一口飲下
酒中,他們說勝利的路不遠
我早已無糧三天三夜(幸有藏於田邊一隅的酒窖)
夏日只剩太陽的光、旗幟和聲音
亞細亞都染上一層艷紅
紅得脹破警報聲
警察持著擴音器撕吼
我未移動半步
一枚流星疾降
有人雙手合十,呢喃天皇之謂
聲音消失一瞬
奔走如吶喊和突襲
閃光與爆鳴淹沒神經
譬如一團黑點
濛濛的將我逝去
31、 菓菓〈那些花兒〉
四月天快過去了
該開的花不知開了沒
墓頭肯定雜草叢生了
四月該是怎樣的月份
讓它是個詩的季節
框住的文字終沒寫出界線
其實也不覺端正是件驕傲事
該做個康橋夢
橋上看風景的人一定帶著雪花
四月是屬於魚的季節嗎
畢竟六月就要下霜雪了
想記掛人間的五月
親貼哺育的土壤
覆蓋來世同生契機
用一片片的
年年
你的機身
是片飄零的秋葉
一陣風來
輕輕的解體
落地
被塵土掩埋
但是今後的你
已化為一朵高挑的雲
守護整個天空
確定是
不會再墜毀了
2、日冕〈即將〉
如清醒的子宮包裹著熟睡的嬰孩
成形的暗喻與床榻的水塘裡
還有骨骼的火與血肉的崇拜
如熟睡的子宮包裹著清醒的嬰孩
思考的收縮與蛋殼性的天空
脆弱的語言與道路
寂寞的權衡與果核
宇宙正在萌芽
時間是凋零的
比如你
或我
3、楊智傑〈劇本〉
你的腳疼著
螢光的碎片將步伐拉近行列
步伐在未來。醒著
空氣在吃掉聲音
聲音在吃掉空氣
瞳孔的月亮掉出來了
被河水洗得透徹
胸腔那尊碧藍的小盲人
翻弄日記 :
十一月 晴天
十二月 晴天
十三月 ── 晴天
你舔著指紋的口水
鹹的。像海
千億閃電承載濕氣
折斷在心裏
乾旱。雪的槍桿
在胸口大笑
肋骨長出翡翠的心跳
一聲。
兩聲。
時間是舞蹈家
白牆、金鍊、黑牛奶
都是腳步聲
你微笑發出的黃色
哭泣的正方形;憤怒是
小人國的天空
盲人的敵意
都是最美的樂
一生中所有靜止的五官
都是觀眾
沒有燈的劇場
4、日冕〈14行──骨骼的火〉
是古典的拱廊,他灰白的
城廓裡有蝶舞的牢、蟬鳴的塔
與夏季的鯨魚擱淺的墓
他城廓裡的雕像如同火一般佇立
如火一般佇立,言語的失歡
是群鴉向晚,哀愁的失眠是不是
他貪歡的夢的兌現?也並非是貪歡
歡樂是無法兌現的一種無限期的
僵硬。如同群鴉向晚,所有的
不詳與美麗的猜測都來自我們肋間的石陣
所有的猜測是言語的迷宮與迷宮的
對稱的對稱,傷心也然是他
夢境與失眠的對稱,如群鴉離去
他的城廓入夏而如火般封閉,彷彿僵硬
5、芷溪〈如果明天〉
如果明天有人約我,中餐
或者下午茶
我將穿上那條黑色碎花的長裙
搭配一件米白色的網紗防曬衣
袖口處有根長長的細帶
會像翅膀一樣在風中搖擺
化妝前先洗一洗及腰的黑髮
那雙露著腳趾頭的跟鞋
等待在假日裡敲響足音
不必去太遠
路邊的小店就好
坐在靠窗的位置
能夠看到屋簷下的盆栽
或者,躲太陽的貓
肯定不提工作、生活還有未來
一本詩集就很好
明喻,暗喻中
能夠想到情竇初開時的
那個男孩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
還有一點點時間欣賞雲彩
回家的路上
可以漫不經心一點
然後在屋子裡
躲著天黑, 陪著小孩
6、流雨〈書寫〉
從頭蓋骨灌下,滿溢且惶恐的鉛毒
重力使我癱癟
浸入亂竄的痛楚
是那些鬱結的人們
他們粗暴的甩動
欲逼出真理
我沒有真裡可言
只是不斷磨滅
我欲安息
卻,被裝填一次次的子彈
出征
終是無法阻卻
麻木而混濁的黑血
以潦草的思緒
將清白的意識,注射
一道道壞死的瘡疤
7、楊智傑〈啞巴的盡頭〉
楊智傑〈啞吧的盡頭〉
一隻貓在路燈下緊踩牠的影子
牠害怕所有想像
都不再是想像
對面的樓塔迫使所有人
用卑下的這邊的視角觀看
塔上的黃色紙以數學精準校對
☐∎☐∎☐∎☐
卻算不出裡面的天氣
☒∎☒∎☒∎☒
那是新人類用家鄉剪成的
新的美術道具
(剪刀。巨大的剪刀
在地球的脖子上晃動著)
它得過所有應得的獎項
以當代藝術的姿態
重新拼貼鄉愁的秘密
:童年的眼睛、一些
男人琥珀裡的女人
一些女性經血裡的男性及
用老獸咆哮切製而成的身體
我們還能做什麼?
(語言能做什麼?)
(詩能做什麼?)
(藝術能做什麼?)
於是這邊的人搭起更高的視角
模仿上帝創世那樣
俯視
將世界當白紙畫逗號句號分號
但不畫冒號
不畫冒號
只留下一道
永無止盡的破折號──────────
8、和權〈孤月八行〉
驀然一驚。憂思已染白了
雙鬢。眉宇之間猶有傲氣
雙眼依舊電光閃閃 廹視著
時間
驀然一驚。仿若置身峰頂的
老松 也如蒼茫雲海
的
孤月
9、 桑青〈牆尾的動態立夏後〉
心情平靜的舟楫、葉子掉落
走的曲折像睡得朦朧的霧
床浮起海浪,隱約的燈航行著我
照亮委屈,已經可以任意點一道晚風了
用嘴角吃進去蜘蛛活絡的網,妳的穿戴
把靈魂結構起來,並且紡紗織衣
一向拉進匱乏的、澀味的
製造離奇
漂浮的物件都浮起來了
想法浮起來,無重量狀態
無物所得無真相所得的晤面
我不必
確定是哪個河面朵頤
海的漂流木充滿流浪的說法
方向吃進去水,推動月亮
那人白衣而面目看似亮著殘缺的意志
那裡潮汐著,妳看似未划動的槳
折射再折射,在說
如果光落下來,妳用羽毛接去
一早解禁的秋色
都是假相;然而妳
開始成為方舟成為裡面的燕子
從水剪開神的旨意
一尾尾凌風的可能都會飛翔
10、 邢鐵〈風 又要刮起來了〉
風 颳起來了
印滿鉛字的雪花漫天飛舞
覆蓋了麥穗飽滿的秋天
鉛字裡 套紅醒目的標題
鋒利如農家的鐮刀
割破了月色的血管
癲狂的鑼鼓 呆滯的面孔
綁著紅花的獨輪車
碾碎了穀堆旁過去的故事
樹幹赤裸 田間被一遍遍翻曬
神農氏的子孫 倒在
遠離生命的荊叢裡
高懸的喇叭 依舊震耳發聵的歌聲
唱著大海裡疲憊的巨輪
強勁的風繼續颳著
在看不到海岸的航向上
洶湧的波濤一陣一陣
口號裡 跨江過河的數字
和「餓死不開倉」的標語一樣
紅得刺眼 像從天邊滴落的霞光
遙遠處 一個所謂水深火熱的地方
正在揮霍著腥紅的情誼
風 颳了許多年
和緩之後 還未捋順風中的亂髮
那印滿鉛字的雪花又一次漫天飛舞
風 又要颳起來了
11、 林錦成〈一隻拖鞋〉
警察來了又走了覺得很煩
涼亭的老人準老人
下棋圍觀聚賭
賭自己耳聰目明的無聊時光
無聊是好
粼粼光影春天的花旗木
狗吠飄花
最好是無人搭理
吳郭魚群天天星期天
在排放廢水中活得很高興
釣客不是很認真的釣起
自己半邊的窮極無聊
(昨日妳還在的時候就是這麼說我)
無聊是好
聽不膩漂流的水聲
溪石橫陳一堆擺亂
製造誰的擱淺?
(我們不是都有一個或一種擱淺)
拖住不能延續的旅途
一隻拖鞋獨照全程日落
12、 楊智傑〈回來〉
白鴿在窗外抖落翅膀
蟬翼讓清晨薄透
那些叫聲都在飛
太陽探頭看你
你城裡賣夢
已經夏天
冰淇淋、裙子、煙火
收束在沙礫裏的海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等你回來
大家都在問你去哪了
你說
你走過一個秋紅
捱過一個寒冬
在危險的春雨駐足
你說
你沒有傘
你靠賣夢走來
被盛夏燙哭
就為了再看我們一眼
13、 銀子〈病〉
陽光沒有力的衰老
接近一個從你目光的角度走來的人
我詩句裡輕描淡寫的六月彎着腰
撿起來的段落上陽光照射
陽光充沛的地上
一個人從你的眼睛裏面的河
淘出來一個人
六月彎下腰看看你的角度
这是個簡單的角度
一個人斜斜的
一塊石頭生在路上行人的心裡
一個人斜斜的靠著一些角度
想一些事情,陽光照過他
14、 陳培通〈搖晃一條無聲的乾河〉
釀一抹黑色的夜
停止的時空
烙下昨天昨天或是曾經
羽般輕柔的吻
一枚一枚深深的記憶
化成熠熠的星子
一縷無法拭去的溫柔
擁抱未完成的詩韻
此夜,靈隱寺外足印
寂寞地搖晃
一條無聲的乾河
穿溯一叢天空的冬白
15、 楊智傑〈葬禮〉
不過是時間胭脂上
被風擦過的花火
用一輩子
翩翩
摔落
16、 楊智傑〈5:29〉
雨後。一隻燕子橫渡天空
撕開一些空白的思緒,使我得以安放其中
遠方的黑山在樓的齒縫間探頭
擁有革命家一樣金黃的鬼魄
街上的人──踱步著
無能描摹山的深沉;描摹
自己腳尖的疼痛
樓頂望去,一切並不近於百里外的山
但人們受困其中。瞳孔被樓房咬住
有時候,有時候真的會流血
眼睛會哭出藍色的血
而我寫詩。揣度那些藍色的清澈
那些因寂寞而動的本質;那些
人們被自己的血所淹沒
在深海飛翔的模樣。
我放肆地寫詩。我用傷口揣度自由。
17、 胡淑娟〈流轉〉
黃昏無言
落日悄悄消失
於海平線
遠觀天地悠悠交合
月與光華正相擁
寂靜在舞蹈
在無聲無息的影子
映襯下
孤獨融化得特別弛緩
18、 胡淑娟〈黑琉璃〉
妳的瞳仁
繞著夜空的軸心
陀螺似的旋轉
尋覓炸裂的星辰
像是一枚光的舞姿
單腳迴旋千年
直至
踏碎了鬼魅的宇宙
散落成
滿天的黑琉璃
恰恰是
割得妳體無完膚的寂寞
19、 許哲偉〈水波與浮舟〉
讓風強挽的流水
要走,卻攔圍塘池
荷葉雨落,以對
漂泊多年無繩可繫的浮舟
蟬鳴割破的漣漪
習慣時起又伏的小小風波
澎湃浪潮,暗沉著
巨大的槳聲來自舟上
沉默是相思最遠的距離
我的身體,久久浮想
那人───
寄舟的空殼
風,繼續春意飽滿的夜色
20、 游鍫良〈寒露轉角〉
我對著街頭最深遠的月光吸口氣
慢慢吐出夜的悠長
黝黑的露珠收集醞釀
從帽沿下的菸霧隆起開始
暗影過度日光
21、 Felix Zhang〈陣痛之書〉
1
終究是向南的,我們的流放
像是在雪峰上探討冷的修辭學
(依照A是B,而雪是火的映襯
還是借代?)
於是向南,沒有一處憂傷
是安於冷的加冕
2
以你的憂傷為我的憂傷加冕
以臣服與凝固的平衡(亞熱帶的冰
是否比起極地又來得脆弱幾秒?)
回以征服與對流的平衡(極地的雨雲
是否比起南方的南方來得溫柔?)
以你的對立為我的猶豫加冕
3
枝椏的分娩是否象徵著
枝椏的擴張是枯病的分娩?
想說鯨骨擱淺時也許
誤解自己是隻蝴蝶
我們的夢裡是蝴蝶
因為蛹是陣痛的,如臨浪
4
也或許是沈重的譬喻而非
輕盈(而鯨魚是蝴蝶的映襯但
在夢裡除外)
是輕盈的,在你出芽於我
呼吸的枝椏時
連凋零都是輕盈的,非死
22、 許哲偉〈摘雲〉
心情好的時候
摘下幾朵雲
沿著一生坎坷道路
回到心裡的小小聚落
陰鬱濕土種下
開出雨花
送給誰
別在白雪飄飛的秀髮
等天晴
對著自己說話
荒蕪地上,無花
雲深───
不知遠方
23、 許哲偉〈咖啡館〉
一縷濃香將山色全招引
過來。腑肺的往事
被研磨成品味
與清風共賞
從未發現一條路
可以回頭,但
咖啡卻是探險者
直前,往喉的深處
石牆仔內歡聚的笑聲
蜿隨山路而下
中年的夕陽
從眼中開始年輕
朋友輕輕地這樣說起
24、 高朝明〈製冰〉
假如把牆壁
裝潢成北極的樣子
眼睛吃冰淇淋
身體卻火大
夏季的肺炎還在發燒
吃藥又重陽
路邊樹一身大汗
葉子,冒煙
冷氣的風葉一直發狂
我開始生出妄想
打開水龍頭⋯⋯掉出
一條一條冰塊
25、 語凡〈憂傷城市〉
今天伊始
風就刮了我一巴掌
摸摸唇邊的灼燙
感覺已被你的行李箱帶走
我們的小區
忽然如此陌生
上下樓的都是奇怪的人
菜市場買不到愛情
只有廉價的八卦新聞
目不轉睛的是鄰居的窗口
無數忠於職守牆上的耳朵
每一通電話從明日撥來
每一個短訊將昨天送走
路邊的小狗好心跑來安慰
街邊的路燈更顯消瘦
車輿都改成單程奔赴天涯
天氣都換上秋裝感冒雨後
廣告牌一夜間全被換掉
寫的都是:寂寞寂寞寂寞
牆上的塗鴉被人寫上
故作憂傷的情詩
一塊錢換來報紙的張牙舞爪
一份早餐把思緒吃得七零八落
踏破的鐵鞋找不到回家的路
對照谷歌發現一個陌生的城市
啊你忘了把電話號碼帶走
你忘了把潮濕的輕吻帶走
你忘了把隔夜的體溫帶走
一時,我竟感到無限幸福
你,一定會回來取的
26、 日冕〈十四行:陣痛與誕生的紀念日──成年禮〉
依舊是未落的,隨著蘆葦叢
向著西南,我如同顛簸的離巢
向著西南的逆風而顛簸
羽翼是她讀詩未豐的語意
語意是我的未豐的羽翼
(十行或者十四行)如同
至西南而北,格律與隔離
海浪與秋更甚是隨詩的解夢
她床第的荊棘是成熟的夢醒
依舊是未歸的,隨著蘆葦叢
囈語的築巢沿西南而生
穿越無限個無限,更甚是
無限的無限,火與石擠壓的
末端,祝福著她的誕生
27、 陳培通〈那稻草人搖晃的暮色〉
瀏覽顏色走過的季節
歲月總有圓月苔痕
句讀昨日今日明日,無眠
你,五月輕柔的初雪
落下一杯山林清香
當我從詩海醒來
遇見游進古典的鄉愁
泛舟滿天彩霞
時空依然是江南斷續的雨季
童年擱淺在西風邊緣
恁印記慢慢枯萎老去
或許的或許之後
真的,再也想不起來
田埂上那稻草人搖晃的暮色
28、 胡淑娟〈穿過日影的翅膀〉
來時是風
橫身以翅翼擦過薄霧
追逐高空的日影
然而仰視這樣的圖騰
解構所有意念
距離涅槃還遙遠的很
隱約聽見
宇宙蕩著亙古回音
每個生命都是練習的死亡
29、 胡淑娟〈微型〉
趁──迷你的太陽沉睡之際
天空嘩啦啦嘩啦啦
痛快地洗禮
瞬間,水主宰了全世界
蟻穴成為汪洋
一個再也歸不去的家
殘荷紛紛撐傘
但沉溺 是避不了的災難
落葉泛舟逃亡
憂愁卻是載不動的行李
就這樣,時空走進長長的迴廊
宇宙也跟著微型起來
30、 流雨〈代號1316:曼哈頓〉
於夜空沙啞的風
吹滅纜線上電火閃爍
掀起竹竿子上連翩裙擺
濺出手中酒碗,微暖
一口飲下
酒中,他們說勝利的路不遠
我早已無糧三天三夜(幸有藏於田邊一隅的酒窖)
夏日只剩太陽的光、旗幟和聲音
亞細亞都染上一層艷紅
紅得脹破警報聲
警察持著擴音器撕吼
我未移動半步
一枚流星疾降
有人雙手合十,呢喃天皇之謂
聲音消失一瞬
奔走如吶喊和突襲
閃光與爆鳴淹沒神經
譬如一團黑點
濛濛的將我逝去
31、 菓菓〈那些花兒〉
四月天快過去了
該開的花不知開了沒
墓頭肯定雜草叢生了
四月該是怎樣的月份
讓它是個詩的季節
框住的文字終沒寫出界線
其實也不覺端正是件驕傲事
該做個康橋夢
橋上看風景的人一定帶著雪花
四月是屬於魚的季節嗎
畢竟六月就要下霜雪了
想記掛人間的五月
親貼哺育的土壤
覆蓋來世同生契機
用一片片的
年年
尾巴掀起浪─姐妹詩社 秋水詩社推優
入選秋水詩社推優之作品,將有機會入選秋水紙本季刊,並已進入候選參與人間魚季刊、
年度詩獎及詩選之選拔。
年度詩獎及詩選之選拔。
秋水詩社推優 總目錄
秋水詩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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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芷溪〈埋葬〉
2、白楊〈抹布的清心折學〉
3、林錦成〈民主的眠夢,譬如朝露〉
4、許哲偉〈城市的夜醺〉
5、無花 #雅和 游老師〈一輩子〉
6、胡淑娟〈祭〉
7、張威龍〈雨〉
8、林錦成〈工地遊牧者之一──水電師〉
9、邱逸華〈擲筊〉
10、許哲偉〈向晚〉
11、胡淑娟〈生命帆影〉
12、葉相君〈過境〉
13、桑青〈玫瑰枯蔫也有永恆的集合〉
14、游鍫良〈每個角落都有故事〉
2、白楊〈抹布的清心折學〉
3、林錦成〈民主的眠夢,譬如朝露〉
4、許哲偉〈城市的夜醺〉
5、無花 #雅和 游老師〈一輩子〉
6、胡淑娟〈祭〉
7、張威龍〈雨〉
8、林錦成〈工地遊牧者之一──水電師〉
9、邱逸華〈擲筊〉
10、許哲偉〈向晚〉
11、胡淑娟〈生命帆影〉
12、葉相君〈過境〉
13、桑青〈玫瑰枯蔫也有永恆的集合〉
14、游鍫良〈每個角落都有故事〉
1、芷溪〈埋葬〉
一隻鸚鵡沉睡在櫻花樹下
沒能找到醒來的途徑
羽翼垂下,捲着它的飛翔
成為靜態
它的眼睛不再睜開
光明就此熄滅
我聽到祈禱的聲音,說
入土為安,輪迴才會啟動
在雜草叢生的土坡
我用雙手合攏了墓穴
沒有誰掉眼淚
天空猶豫好久
終於為它哭了一場
只是我猜
它的羽毛鮮亮
上下高低的樹枝都不曾遺忘
許久之後
會有人緬懷,林子深處
被它搧動的陽光
2、白楊〈莫不的清心折學〉
帶鬚的風,吹散
竹竿上抹布的垂絲線
裂裂的布棉,似摺疊後
嚐盡早來的苦辣酸甜
一旁刷洗,兩手抖動頻率
遊走于天慌地勞般生活階梯
替存在找個理由,
找出一條比較不翻騰的憧憬
抹布,天天啟動
復刻手工模式,和於水
是摻雜內勁的一本哲學
純粹,清心妳的智慧
拭淨那,似白而黑的塵灰
擦擦洗洗救贖妳多年的積累
當夜來臨,抹布
就開始吸取黑油水
塗佈腥血交集,弄得滿身污漬
想成就高級,卻始終是
衛生紙的墊底,難以
光鮮亮麗
只是,抹布不喊累
淚水擦過一遍又一遍
是她,任勞任怨的清心折學。
3、林錦成〈民主的眠夢,譬如朝露〉
側臉埋入大枕頭裡
遇見泡水快要腐爛的仙人掌
過於潮濕是惡夢
而後醒於喧囂
時間是看疊匍匐街頭
時間不是挪去看維多利亞港的朝陽夕日
滿天是政治的懸浮微粒
這口罩要戴上幾層
直視一張殖民過的老臉
有如已屬稀有的牛樟樹
深山山老鼠想著牛樟芝
提起鏈鋸
遽(鋸)下論斷
每一塊香港風雨聚會
視清泉生水帶菌
全倒入笛音壺中
開火
壺口叫出白霧的憤怒
不提那壺飲茶十足港式
只提這壺社會主義紅茶飲
有法,帶原新冠肺炎
「希望」確診!
無中生有的補註
註記一款嚴酷烈日紋身
說是可表身分法相莊嚴
否則都是夜行者
露水本就無所謂坦露
有夢無夢都從草尖自由反覆循環
凝聚、滴落!蒸散。
他日「希望」是陶土
形貌可揉可捏無有恐懼
安置心靈的天使空間
不再是時間看疊匍匐街頭
時間是挪去看維多利亞港的朝陽夕日
自由起落
4、許哲偉〈城市的夜醺〉
這城在世界眼中
很小。街道像棋盤經緯
兵與卒對遇只是顏色
向前腳步無法回停
時間,伸出重量的手
向你翹起將我輕輕低傾
或者緩緩平衡
生活,一把斷夢刀
割出夕陽流曳城市暗紅的長影
各處異地,我們如北方戍民
各自放牧天空的雲群
因豐富水草聚攏渴望潤澤福幸
待水涸草泯,是否
抵返那座水泥的叢林
闢地圈養愛情
也常喧嘩的人間
像無數晶杯碰撞亮響天明
我們已先越界
夜邊境,外一章橫倒書信
雲釀的無聲酒瓶
5、無花 #雅和 游老師〈一輩子〉
〈下輩子〉
一輩子
陽光下微生物發酵
樹挺直腰
長出麵包
下輩子
等一次彎腰
將自己輕輕
碎屑中抱起
6、胡淑娟〈祭〉
少女曾有的夢
採 完全曖昧的模式
初始只是
思緒蠕動的蟲
蜷曲自己
鑽進了時光的繭蛹
繼而羽化
成幻想的迷蝶
濡濕著雙翼
拋出虛擬的弧線
逆風飛行
跨越了眩眼彩虹
隱匿水漾雲天
不知黃昏迢遞多少落日
祭弔多少天真
風景裡終也消失了
她寂寞的身影
7、張威龍〈雨〉
千萬根針線
刺不進大地的胸膛
縫補不了世間遺憾
死亡的瞬間
開一朵水蓮花
迸裂短暫
禪意綿長
透亮的心事
不管你如何感動
別用鹹濕的淚珠
偽裝我的清白
8、林錦成〈工地游牧者之一──水電師〉
烈日侵入樓板鋼筋密織的網
人在每格時間刻度 滴答濕透
從工地高樓看過去
那邊應該也在汗如雨下
天空下一大片檳榔綠的漸層
遠處綿密團聚的積雨雲
山色空濛凝重
想必下起原鄉的雨
大雨急行軍踐踏
工期斷斷續續延長
蹲下的關節疼痛也順便延長
結束時適合在騎樓圍聚
攤開所有疲憊
以酒和保力達充電
等下一個由南往北重裝上陣的行程
偶爾會逛菜市場的服飾店
賣衫褲的好像不錯
工作褲299,防曬長袖棉衫399
都是99找回1元
而我的少壯千元鈔不找零
工期也沒有久久
一直不太熟悉節氣的名字
卻在工地的二十四節氣中遊牧
感知時局景氣的如影隨形
小雪大雪冰封之際,回想
實境的一切都鈍了
但還是繼續打磨屬於六十歲的銳利
9、邱逸華〈擲茭〉
點一炷信香,合十
吐出的遺憾落在軟軟燼灰之上
捧起一對新月
默念人間的圓滿
必定有哪尊佛將為我停留
巧手排列
願望的理想形狀
讓乾坤顛倒,陰陽對仗
拈一首籤詩
放開猶疑
虔誠地一擲再擲
反正。終有神靈美麗的成全
10、許哲偉〈向晚〉
總有一天,你要
像太陽一樣
向你所創造的煥亮告別
如晚霞──
留待臨夜的星明
明天,晨曦喚醒大地
起身光,是驛馬
花叢的記憶有無香氣
那是來去蝴蝶的事
愛上幾個人
划過槳的波紋
留下,微餘粼光
就像那不忍離開的眼睛
11、胡淑娟〈生命帆影〉
生命停駐於渡口
揚起晨風
漂流在時間的河裡
成了漸行漸遠的帆影
越來越小
越來越模糊
遙遙地
與最深處的星空結合
寂靜的富士山
想必是長眠的仙鄉
天亮前一抹淡定
化為黎明並行的平流霧
12、葉相君〈過境〉
冬末,日落穿過薄紗垂落城鎮
此刻歸家的人們髮絲溫熱
飄過轉角的影子打散橙花香
我快步走向天橋那端
猶如雨水反覆翻弄的織繡
心思卻紊亂更甚針法
金色光暈焦糊成地平線
自張開的指縫間慢冷
凝聚成黑夜
夜裡你說別怕,我在床邊
替我滅了所有燈
但我數次醒來
夢見直墜卻不見底的黑洞
那盞微晃的燈又亮了
我將落日的光擰在掌心
晨曦將至
我又將擁有明日
尚有未完成的曲子
氣息卻已屆終章
我以為脆弱不過的流浪
飛越海水,停歇島嶼
生活日復一日
轉眼卻又鼓翅消逝
你靜靜望著遠處,說
生命皆是過境
無論我們自何處來
終要回去
13、桑青〈玫瑰枯蔫也有永恆的集合〉
歷史也永恆地
與死同謀,已過的
讓你看見
你不停澆灌玫瑰
枯水時又滴出幸福
為了告訴我冬可旋轉
用最簡單的言語
學貓踩碎春陽舔食晨露
或野櫻刺繡沿途淺綠看守的天光
一如每種花隱匿風互涉的文本
最好從善如流
把浪收好,收進春天的內核
等待,香氣爆裂
是如酒的香之記憶
口味繁多的
幸與不幸於所有滴下湖的漣漪中
漩而不絕的逗留
我們折返,彼此擦亮
枯萎猶如詞語拋光懸念
栽下
讓光陰養出
波般湧動的聚聚散散
你誤解耽溺的都在那行
借喻曩昔的紅
14、游鍫良〈每個角落都有故事〉
淺碟浮誇無法經得起碰撞
相對沉穩的潛行
時針的方向指出紛紛
北緯突出冰塊
東經一片靜默冷寂
季節扛起北方的水往南方傾倒
春天緩緩說起針葉林的故事
東方策馬向草原呼喊
熱氣逐漸散開
青蛙憋了一肚子的氣
躍過阡陌囂鳴
大地泱泱
千山萬水雲海蹁蹮
一隻鸚鵡沉睡在櫻花樹下
沒能找到醒來的途徑
羽翼垂下,捲着它的飛翔
成為靜態
它的眼睛不再睜開
光明就此熄滅
我聽到祈禱的聲音,說
入土為安,輪迴才會啟動
在雜草叢生的土坡
我用雙手合攏了墓穴
沒有誰掉眼淚
天空猶豫好久
終於為它哭了一場
只是我猜
它的羽毛鮮亮
上下高低的樹枝都不曾遺忘
許久之後
會有人緬懷,林子深處
被它搧動的陽光
2、白楊〈莫不的清心折學〉
帶鬚的風,吹散
竹竿上抹布的垂絲線
裂裂的布棉,似摺疊後
嚐盡早來的苦辣酸甜
一旁刷洗,兩手抖動頻率
遊走于天慌地勞般生活階梯
替存在找個理由,
找出一條比較不翻騰的憧憬
抹布,天天啟動
復刻手工模式,和於水
是摻雜內勁的一本哲學
純粹,清心妳的智慧
拭淨那,似白而黑的塵灰
擦擦洗洗救贖妳多年的積累
當夜來臨,抹布
就開始吸取黑油水
塗佈腥血交集,弄得滿身污漬
想成就高級,卻始終是
衛生紙的墊底,難以
光鮮亮麗
只是,抹布不喊累
淚水擦過一遍又一遍
是她,任勞任怨的清心折學。
3、林錦成〈民主的眠夢,譬如朝露〉
側臉埋入大枕頭裡
遇見泡水快要腐爛的仙人掌
過於潮濕是惡夢
而後醒於喧囂
時間是看疊匍匐街頭
時間不是挪去看維多利亞港的朝陽夕日
滿天是政治的懸浮微粒
這口罩要戴上幾層
直視一張殖民過的老臉
有如已屬稀有的牛樟樹
深山山老鼠想著牛樟芝
提起鏈鋸
遽(鋸)下論斷
每一塊香港風雨聚會
視清泉生水帶菌
全倒入笛音壺中
開火
壺口叫出白霧的憤怒
不提那壺飲茶十足港式
只提這壺社會主義紅茶飲
有法,帶原新冠肺炎
「希望」確診!
無中生有的補註
註記一款嚴酷烈日紋身
說是可表身分法相莊嚴
否則都是夜行者
露水本就無所謂坦露
有夢無夢都從草尖自由反覆循環
凝聚、滴落!蒸散。
他日「希望」是陶土
形貌可揉可捏無有恐懼
安置心靈的天使空間
不再是時間看疊匍匐街頭
時間是挪去看維多利亞港的朝陽夕日
自由起落
4、許哲偉〈城市的夜醺〉
這城在世界眼中
很小。街道像棋盤經緯
兵與卒對遇只是顏色
向前腳步無法回停
時間,伸出重量的手
向你翹起將我輕輕低傾
或者緩緩平衡
生活,一把斷夢刀
割出夕陽流曳城市暗紅的長影
各處異地,我們如北方戍民
各自放牧天空的雲群
因豐富水草聚攏渴望潤澤福幸
待水涸草泯,是否
抵返那座水泥的叢林
闢地圈養愛情
也常喧嘩的人間
像無數晶杯碰撞亮響天明
我們已先越界
夜邊境,外一章橫倒書信
雲釀的無聲酒瓶
5、無花 #雅和 游老師〈一輩子〉
〈下輩子〉
一輩子
陽光下微生物發酵
樹挺直腰
長出麵包
下輩子
等一次彎腰
將自己輕輕
碎屑中抱起
6、胡淑娟〈祭〉
少女曾有的夢
採 完全曖昧的模式
初始只是
思緒蠕動的蟲
蜷曲自己
鑽進了時光的繭蛹
繼而羽化
成幻想的迷蝶
濡濕著雙翼
拋出虛擬的弧線
逆風飛行
跨越了眩眼彩虹
隱匿水漾雲天
不知黃昏迢遞多少落日
祭弔多少天真
風景裡終也消失了
她寂寞的身影
7、張威龍〈雨〉
千萬根針線
刺不進大地的胸膛
縫補不了世間遺憾
死亡的瞬間
開一朵水蓮花
迸裂短暫
禪意綿長
透亮的心事
不管你如何感動
別用鹹濕的淚珠
偽裝我的清白
8、林錦成〈工地游牧者之一──水電師〉
烈日侵入樓板鋼筋密織的網
人在每格時間刻度 滴答濕透
從工地高樓看過去
那邊應該也在汗如雨下
天空下一大片檳榔綠的漸層
遠處綿密團聚的積雨雲
山色空濛凝重
想必下起原鄉的雨
大雨急行軍踐踏
工期斷斷續續延長
蹲下的關節疼痛也順便延長
結束時適合在騎樓圍聚
攤開所有疲憊
以酒和保力達充電
等下一個由南往北重裝上陣的行程
偶爾會逛菜市場的服飾店
賣衫褲的好像不錯
工作褲299,防曬長袖棉衫399
都是99找回1元
而我的少壯千元鈔不找零
工期也沒有久久
一直不太熟悉節氣的名字
卻在工地的二十四節氣中遊牧
感知時局景氣的如影隨形
小雪大雪冰封之際,回想
實境的一切都鈍了
但還是繼續打磨屬於六十歲的銳利
9、邱逸華〈擲茭〉
點一炷信香,合十
吐出的遺憾落在軟軟燼灰之上
捧起一對新月
默念人間的圓滿
必定有哪尊佛將為我停留
巧手排列
願望的理想形狀
讓乾坤顛倒,陰陽對仗
拈一首籤詩
放開猶疑
虔誠地一擲再擲
反正。終有神靈美麗的成全
10、許哲偉〈向晚〉
總有一天,你要
像太陽一樣
向你所創造的煥亮告別
如晚霞──
留待臨夜的星明
明天,晨曦喚醒大地
起身光,是驛馬
花叢的記憶有無香氣
那是來去蝴蝶的事
愛上幾個人
划過槳的波紋
留下,微餘粼光
就像那不忍離開的眼睛
11、胡淑娟〈生命帆影〉
生命停駐於渡口
揚起晨風
漂流在時間的河裡
成了漸行漸遠的帆影
越來越小
越來越模糊
遙遙地
與最深處的星空結合
寂靜的富士山
想必是長眠的仙鄉
天亮前一抹淡定
化為黎明並行的平流霧
12、葉相君〈過境〉
冬末,日落穿過薄紗垂落城鎮
此刻歸家的人們髮絲溫熱
飄過轉角的影子打散橙花香
我快步走向天橋那端
猶如雨水反覆翻弄的織繡
心思卻紊亂更甚針法
金色光暈焦糊成地平線
自張開的指縫間慢冷
凝聚成黑夜
夜裡你說別怕,我在床邊
替我滅了所有燈
但我數次醒來
夢見直墜卻不見底的黑洞
那盞微晃的燈又亮了
我將落日的光擰在掌心
晨曦將至
我又將擁有明日
尚有未完成的曲子
氣息卻已屆終章
我以為脆弱不過的流浪
飛越海水,停歇島嶼
生活日復一日
轉眼卻又鼓翅消逝
你靜靜望著遠處,說
生命皆是過境
無論我們自何處來
終要回去
13、桑青〈玫瑰枯蔫也有永恆的集合〉
歷史也永恆地
與死同謀,已過的
讓你看見
你不停澆灌玫瑰
枯水時又滴出幸福
為了告訴我冬可旋轉
用最簡單的言語
學貓踩碎春陽舔食晨露
或野櫻刺繡沿途淺綠看守的天光
一如每種花隱匿風互涉的文本
最好從善如流
把浪收好,收進春天的內核
等待,香氣爆裂
是如酒的香之記憶
口味繁多的
幸與不幸於所有滴下湖的漣漪中
漩而不絕的逗留
我們折返,彼此擦亮
枯萎猶如詞語拋光懸念
栽下
讓光陰養出
波般湧動的聚聚散散
你誤解耽溺的都在那行
借喻曩昔的紅
14、游鍫良〈每個角落都有故事〉
淺碟浮誇無法經得起碰撞
相對沉穩的潛行
時針的方向指出紛紛
北緯突出冰塊
東經一片靜默冷寂
季節扛起北方的水往南方傾倒
春天緩緩說起針葉林的故事
東方策馬向草原呼喊
熱氣逐漸散開
青蛙憋了一肚子的氣
躍過阡陌囂鳴
大地泱泱
千山萬水雲海蹁蹮
水手之歌─詩社同仁作品
人間魚詩社版主作品與創作自述,用意在讓讀者更暸解詩人創作的想法與過程
1、〈我的親愛的,親愛的〉chamonix lin
無腳鳥飛過清晨洞見
任何一滴感情都是雨落進湖
音樂油畫漫畫文字和影像蒸熟我
終於想像中粗曠又溫柔的夜
重複說著:我的親愛的,親愛的
混合啤酒和伏特加
再加入吻和腦汁
模仿希望和失望孿生的滋味
我想跟妳一起旅行,一起陌生,一起破碎
無腳鳥飛過清晨洞見
任何一滴感情都是雨落進湖
音樂油畫漫畫文字和影像蒸熟我
終於想像中粗曠又溫柔的夜
重複說著:我的親愛的,親愛的
混合啤酒和伏特加
再加入吻和腦汁
模仿希望和失望孿生的滋味
我想跟妳一起旅行,一起陌生,一起破碎
2、〈愛人〉林琦萱
你懂得愛人嗎?
或許愛人不是名詞也不是動詞
假設是偏義複詞
明著是愛
卻更傾向接近人
顯得真實
但謊言大多數真實
像是「我先洗澡」
消失在屏幕後拉簾後水柱後
順流入下水道
許多真相又看似虛偽
例如「你是好人」
就是真的好人。
有些被發音模糊
難以讓人辨認
諸如我愛你這類
情思堅決∕讀作「我愛你」
雲心水性∕讀作「我愛你」
你懂得愛人嗎?
或許愛人不是名詞也不是動詞
假設是偏義複詞
明著是愛
卻更傾向接近人
顯得真實
但謊言大多數真實
像是「我先洗澡」
消失在屏幕後拉簾後水柱後
順流入下水道
許多真相又看似虛偽
例如「你是好人」
就是真的好人。
有些被發音模糊
難以讓人辨認
諸如我愛你這類
情思堅決∕讀作「我愛你」
雲心水性∕讀作「我愛你」
3、〈夢境的味蕾〉袁丞修
等待了好久的時間
像是,一碗酸辣湯的熬煮
一個思想的火候
或是,湯落肚
它其實在夢的山口
該是傷口就不必透明
我們在彼此的逗點一同浮出
吊起每一夜的隔日
想像能夠送給妳的花束
是多麼擁抱、不朽的
誘餌,曾經與之蕭條
疑似在陰暗的街上找食物,果腹
一個向晚的損益點
有青春、有痕跡、有著起伏的曖昧之吻
後來,我的味蕾跑去跟別人在一起
一起快要被曬乾的小暑
把舌頭都沾滿
很鹹的鹽巴,那個
辣辣的六月
等待了好久的時間
像是,一碗酸辣湯的熬煮
一個思想的火候
或是,湯落肚
它其實在夢的山口
該是傷口就不必透明
我們在彼此的逗點一同浮出
吊起每一夜的隔日
想像能夠送給妳的花束
是多麼擁抱、不朽的
誘餌,曾經與之蕭條
疑似在陰暗的街上找食物,果腹
一個向晚的損益點
有青春、有痕跡、有著起伏的曖昧之吻
後來,我的味蕾跑去跟別人在一起
一起快要被曬乾的小暑
把舌頭都沾滿
很鹹的鹽巴,那個
辣辣的六月
4、〈給來世〉施傑原
人生的際遇如陽光般刺眼
墨鏡讓我好過一些
妳說,我深鎖的眉頭看似很淺
實則如佛洛伊德之於潛意識
是鐵達尼省略冰山後
嘗試的輕描淡寫
甲骨文至楷書的遞嬗
刻劃靈魂演進
但無人翻閱過往,大多只是
行經我的喪禮。
腐敗後的遺骸
是無人讀懂的文獻
我僅能坐擁極地的蒼白
以荒涼打磨雪球的標準圓
人生的際遇如陽光般刺眼
墨鏡讓我好過一些
妳說,我深鎖的眉頭看似很淺
實則如佛洛伊德之於潛意識
是鐵達尼省略冰山後
嘗試的輕描淡寫
甲骨文至楷書的遞嬗
刻劃靈魂演進
但無人翻閱過往,大多只是
行經我的喪禮。
腐敗後的遺骸
是無人讀懂的文獻
我僅能坐擁極地的蒼白
以荒涼打磨雪球的標準圓
5、〈失語症〉吳添楷
或許有天
你是蝴蝶標本
自動物園留聲機的某段音軌
飛出
還是聽不見振翅後
暴露的口器
有天或許
你會慢慢變態
人們看不見曾瘖啞
只曉得空中的一對翅膀
是網中囊括
野放的聲音
或許有天
你是蝴蝶標本
自動物園留聲機的某段音軌
飛出
還是聽不見振翅後
暴露的口器
有天或許
你會慢慢變態
人們看不見曾瘖啞
只曉得空中的一對翅膀
是網中囊括
野放的聲音
6、〈偶數〉程冠培
襪子必須結伴而行
但貓在床邊偷走了一隻
落單的那隻衰老很快
瞬間只剩下
足跡的單薄
被偷走的襪子
存在痕跡
複製一雙襪子
一定要一模一樣
這次要小心謹慎
把一個細胞都徹底複製
就像是日子
昨天的跟今天始終吻合
重疊起來
大小相同
複製好了就要快速地對折
拿起兩根相同的針
從兩端縫合
一針一線一針一線
縫合後的襪子
想必完全吻合
貓遲早會
再來偷走襪子
但這次不用擔心
不會再有落單的襪子
兩隻一起
遠走他鄉
襪子必須結伴而行
但貓在床邊偷走了一隻
落單的那隻衰老很快
瞬間只剩下
足跡的單薄
被偷走的襪子
存在痕跡
複製一雙襪子
一定要一模一樣
這次要小心謹慎
把一個細胞都徹底複製
就像是日子
昨天的跟今天始終吻合
重疊起來
大小相同
複製好了就要快速地對折
拿起兩根相同的針
從兩端縫合
一針一線一針一線
縫合後的襪子
想必完全吻合
貓遲早會
再來偷走襪子
但這次不用擔心
不會再有落單的襪子
兩隻一起
遠走他鄉
7、〈虎山步道〉呂振嘉
當天光,陽刻出一地疏影
風,輕撫起天然的豎琴
我始拾級,走入帶水的音符
洗,透入心靈的塵埃
自南美朱槿的歌聲
借來一晌愜意
海星狀的芒萁,嗅出
遼闊的氣息
在足以靈動出草蟬與螳螂的石階上
種種深意化作鍬形蟲
攀岩似的爬行之姿
在滿是陌生詩意的虎山
美,是一隻隻試圖隱入落葉
飛出筆外的枯葉蝶
當天光,陽刻出一地疏影
風,輕撫起天然的豎琴
我始拾級,走入帶水的音符
洗,透入心靈的塵埃
自南美朱槿的歌聲
借來一晌愜意
海星狀的芒萁,嗅出
遼闊的氣息
在足以靈動出草蟬與螳螂的石階上
種種深意化作鍬形蟲
攀岩似的爬行之姿
在滿是陌生詩意的虎山
美,是一隻隻試圖隱入落葉
飛出筆外的枯葉蝶
魚宙觀─詩評專欄
孟樊〈台灣失能詩美學探勘〉
一、
你可曾聽到從十七世紀中葉傳來的一道詩聲:「想到了在這茫茫黑暗的世界裡∕人生還未過半,便耗盡我的亮光」──這是四十七歲人到中年的彌爾頓(John Milton)在〈哀失明〉(“On His Blindness”)一詩開頭對自己雙眼都失明的哀嘆,不免向上帝抱怨:為何神不給他光明而還要他日日做工?你能想像雙眼皆失明的詩人心中那種鬱悶與悲苦嗎?視障者,即眼睛的失能者究竟如何創作?我們可能從未設身處地去想過,但我們卻常常以它作為隱喻(如「目盲心不盲」)來展現我們的修辭,無怪乎范涂瑞諾(Steven J. Venturino)說失明是「所有隱喻中的隱喻」。
彌爾頓的這首失能詩,想不到遠在三四百年後的台灣,出現有盲詩人莫那能的〈白盲杖之歌〉一詩與之相應和。失能詩的出現,自然不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依英國失能研究(disability studies)學者霍兒(Alice Hall)所說,在美國,其崛起係是在上個世紀末,作為一種現代詩的運動,它可以追溯到1986年由貝爾德(A. J. Baird)和沃克曼(D. S. Workman)兩人合編的《走向所羅門山——詩歌中的失能體驗》(Toward Solomon's Mountain: The Experience of Disability in Poetry)一書的出版。在1990年美國通過失能美國人法案(the Americans with Disabilities Act)後,失能詩運動有著更為長足的發展。
在此,我們所說的失能詩,英文為disability poetry,有時也被稱為crip poetry,crip美國俚語的意思是瘸子(應係出自cripple一字的簡稱),《牛津字典》的解釋是a disabled person,即失能者。失能詩人稱自己或被稱為poet of cripple或disability poet,這就如同當初酷兒理論者使用queer一詞,反以此重塑其義,使之改變成一種寓有積極意義的用法。從crip poetry與poet of crippl這樣的稱詞便可以發現,(美國)失能詩人本身對於自己是失能者有著極高度的自覺 。
霍兒在她的〈聲音與詩〉(“Voice and Poetry”)一文中指出,失能詩出於它想挑戰長久以來人們對於失能(diaability)的刻板印象,倡言失能者自身的經驗,從而探索從「異常的」(abnormal)身心的視角所產生的新詩形的可能性。其中諸如庫波斯(Petra Kuppers)、馬庫斯(Neil Marcus)、史克洛特(Floyd Skloot)、費里斯(Jim Ferris)、庫希斯托(Stephen Kuusisto)等都是代表性的失能詩人。在台灣,1980年代末則出現有排灣族詩人莫那能,新世紀以來繼而有林彧(中風)、岩上(攝護腺疾)等人成為失能詩人,加入失能詩的寫作行列(大陸則於2015年吹起腦性麻痺詩人余秀華旋風,失能詩人的創作問題才稍稍浮出檯面)。這些年來我們的失能詩人,於其失能詩創作上到底呈現了何種美學光景?值得吾人關注。
二、
依照《失能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of Disability)之說,失能詩係透過失能的世界予以探索與驗證其生活經驗;它要體現失能的意識,並對失能文化之形塑有所貢獻。就像其他失能藝術運動一樣,失能詩拒絕將失能視為一種羞恥的、憐憫的、悲劇似的,以及個人性的現象,基本上,失能詩將失能了解為一種社會建構,但這並不表示它拒絕痛苦和可能伴同創傷的功能性限制。事實上,失能詩被認為對這些創傷有著高度的自覺。
檢視實際的詩作,可以發現大半的失能詩人敘寫最多的主要是他們失能的經驗與感受,在詩裡或隱或顯地展現其失能意識,譬如莫那能在1980年代便在〈無光的世界〉寫出他目盲的經驗與感受:「五彩的春天響起厲雷的咆哮∕剎時關閉了五彩的窗口∕失去光明的人啊現在恐懼中」;而中風的林彧則在〈做夢〉中說:「手傷腳殘之後,我的∕夢,總是吊掛著滾燙的水滴」。至於難捱的失能經驗與脆弱的失能意識之展現,莫過於因手臂開刀而動彈不得的岩上術後所作〈我的劍遺落在骨科手術檯上〉中所透漏的無奈和心痛,他擔憂像劍一樣的詩自此將因此萎頓,試看此詩的第二、三段:
詩是劍嗎?
我感覺李白,掉落很遙遠的唐代
我握不住李白的劍
卻可以劍圈點李白的詩句
斷裂手臂握不住詩的劍法
劍法與詩法在左右虛實變化中
生成無法,如夢如幻
我一時成為獨臂,全虛的
蓮花一枝頹萎,我的詩將如何
再爬登高峰
詩筆就像劍,而妙手一肢亦如同蓮花,詩人卻因為「斷臂」,以致「握不住詩的劍法」,即使猶能「以劍圈點李白的詩句」,但又有何用?岩上此詩之失能意識在此盡展無遺。以言一般的能者詩人(ability poet),於其詩作中是不會出現這種「喪失」的失能意識的。
三、
失能詩人了解到,社會常常對他們施以永難捉摸的所謂「正常」(normality)的壓力,批評家費德勒(Leslie Fiedler)便認為這形成了所謂「常態的暴政」(tyranny of the normal)──社會藉此將失能者定義為「異常的」;而其對文學與文化的影響,便是將所謂的「正常」淡入其背景裡,於是那些無法符合者就變成是疏離的、可笑的、被放逐的,有時甚至是具有化外的異國情調者。被放置在疏離的、邊緣的位置的失能詩人,於是形成了被貶抑的刻板印象,這種對失能的刻板印象則是今天失能詩人所要抗拒的,他們反過來要去發現失能經驗裡的價值和力量,這意味著失能者──不是「雖然」(in spite of)有創傷,而是「由於」(because of)以及「經由」(through)創傷。
有鑑於此,失能詩人往往以那些身心被視為異常的人們的視角來描寫或敘述,告訴人們他們眼中所見,不是「正常人」想像的那樣。不管是來自輪椅族或是出自受損的眼耳者,失能詩強調的是另類的視角(an alternative perspective),譬如庫希斯托的〈收穫〉(“Harvest”)一詩,當敘述者「讚美早晨白色的月亮∕我的眼睛甚至告訴我有兩個月亮」,即顛覆一般人的看法;他們眼中所見耳裡所聽,並不是我們想當然耳那樣的刻板印象。又如韋德(Cheryl Marie Wade)常被引用的〈我不是其中一位〉(“I Am Not One of The”)一詩,該詩裡的角色有力地拒絕他人貼給她的標籤,並拒絕使用委婉語(the euphemistic language),直率地說出自己的認同:「我是襪子,在有著粗糙的拳頭大的眼睛裡∕我是裂開舌頭的法式親吻∕我是在你最後的恐懼所縫製的矯形鞋」,最後更進而主張「我是個有活力的女人」。
臺灣的失能詩人同樣也寫出他們失能後的心聲,雖然沒有像韋德那樣斬釘截鐵地宣稱「我是個有活力的女人」,但在他們的詩裡表達了失能經驗與生活的難處之餘,卻也嘗試扭轉一般人予之自憐的刻板印象,如林彧在〈日光萎凋∕告別二○一八〉末段寫道:「坐到你破舊的搖搖椅吧∕告別日光,仍可摘取星月果腹∕在下坡的回家路上,燈火也晃晃∕草蟲交響如雷,你依稀∕聽見生命的鬚根不斷,抽長」,顯示身體因中風走下坡並沒有把他的意志打垮,在晃晃的燈火中,它仍能感覺到生命依舊不斷在成長著,在〈驚蟄之前〉甚至豪邁地表示:「我是單飛的∕翅膀,拍不拍浪∕沒人管得著,我∕∕上搏九萬丈」。
雖然如此,我們的失能詩人在失能之餘似乎尚難接受自己的認同∕身分(identity),如岩上的〈告別〉,詩一開頭詩人便揮手要向生活中很多物事說再見,然後來到第三段:「我被自身解構逐漸碎裂支解∕告別中央指揮系統的軀體∕告別意識的自我∕我告別妻子∕告別孩子們∕告別孫子們∕告別親戚朋友們∕告別和他們的牽連細線繩索」,語氣彷彿在向世界作別,因為此時的他:「我已經不是我∕∕我是誰?∕我到哪裡去?∕我要到哪裡去?∕我可以到哪裡去?」,不僅無法認同自己,甚至對自己的身分都難以定義:「所謂自己∕定位在什麼時空?」。
四、
身體的展現(embodiment)是失能詩的另一個特色。失能詩展現一種對身體的察覺與敏感,雖然早期的美國失能詩人如艾格納(Larry Eigner)、麥爾絲 (Josephine Miles)等人較不關注或忽視他們身體的展現(即便寫作他們的自傳式詩歌),然而誠如另一位失能詩人費里斯(Jim Ferris)所說:「人的身體同時是美學生產的主體與客體。」晚近有越來越多的詩作將肉體經驗(corporeal experience)置之其寫作的核心,不僅身體成了失能詩的重要意象,對於身體的關注也常常是詩的主題,如布勞斯坦(Allan Blaustein)的〈下面〉(“Below”)以及弗里斯(Kenny Fries)的〈美與變奏曲〉(“Beauty and Variations”)二詩都凸顯了「腿」的意象。
相較於美國失能詩人勇於展現肉體感受,我們的詩人似乎不太願意在身體上做文章,雖然如上述,台灣詩人頗能傳達那種失能經驗,卻不以凸顯身體意象為能事。難得的是,林彧在《嬰兒翻》裡有一首短詩〈急雨〉,描寫剛中風不久手腳做復健動作的情形:
單腳,提起。單腳,
放下。單腳,提起。
單腳,放下。夏日急躁的
雨滴,在窗外的屋頂上,
雀躍。我的左手,
在鍵盤上,習飛 。
六行短詩卻敘寫了兩個室內與戶外的場景:室內是中風的詩人正在復健──腳做著提起與放下單調的動作,而手(只有左手)在電腦的鍵盤上學著操作的動作;戶外則正下著急躁的雨,簡單而重複的動作對照夏日急雨,具體而微地刻劃出詩人失能的心境。這首詩突出了中風的手腳(及其動作),詩人失能復健的情況要由行動不便的手腳來說明,是少數凸顯身體意象的失能詩。
身體或肉體是人們行動及反應的憑藉,而其行動功能部分的喪失,是造成失能的主要緣由之一,因此,行動與反應不便的失能詩人應當對於喪失部分功能的身體或肉體特別有感,在敘寫其失能經驗中,身體或肉體理當是詩作展現的主角,此所以費里斯會說:「這就是我的身體。請看假如你喜歡」,更主張身體是詩的重要意象。然而,我們的失能詩人卻對此身體較為無感,更多的是在呈現渠等之失能意識,至於能否將身體進一步從本體論的角度思考,即「我們要的是什麼樣的身體」,已無暇顧及。
五、
霍兒指出,一般學者和批評家在探究作品裡的身體以及詩的形式時,習於從某種標準化的,往往是均衡的形式,如商賴體(sonnet)、五行滑稽詩(limerick)、散文詩(prose poem)或十九行詩(villanelle) 等來分析與討論。然而,背離這種「標準化身體」的觀念──不管是個別的個人或單首詩作,則是失能詩可以提出不尋常挑戰的地方。例如費里斯的〈抱歉〉(“Apologia”)一詩,開頭即一反常例以後設式的口吻(metatextual)說:「這首詩不須跨頁∕這首詩可以隨意傾斜、跛行、蹣跚∕以及輕拍地面」,並且前兩行即傾斜排列(如上兩行所說),而全詩更似碎片分散在紙頁上;顯然該詩立基於跛行之足,以斜行和分散的詩行來反映失能的狀況,不無探索新形式的企圖。
林彧前詩〈急雨〉裡有從失能經驗以決定詩形式的表現。該詩前三行描述腳重複性的復健動作:「單腳,提起。單腳,∕放下。單腳,提起。∕單腳,放下。」它的迴行與逗號、句號的使用,均是從提起與放下的動作來考慮,亦即是由失能的經驗(復健)以決定詩形式的取捨。只是臺灣詩壇類似詩例太少(尤其像費里斯那樣的形式實驗),我們失能的詩人尚乏以失能打破或重建詩形式的嘗試。
六、
失能詩從上個世紀末以來,在美國即有長足地發展,不僅失能詩人個別詩集與失能詩選集出版日盛,相關的組織亦陸續成立,更有他們專屬的詩刊、雜誌,如《文字收集:失能詩與文學期刊》(Wordgathering: A Journal of Disability Poetry and Literature)。反觀臺海兩岸有關失能詩的寫作,迄今尚未見有可觀的成果,少數的失能詩人也不以寫作失能詩為己任,遑論開拓失能詩的努力。然而,人都會有生老病死,失能研究(disability studies)文論便認為我們沒有人一生都是健全的,總會有失能的時候,不論這失能時間或長或短──就是「總有一天會等到你」,因此我們的失能詩人只會越來越多,而目前僅見的失能詩也傳達出另一種創作風貌,在女性詩、原民詩與同志詩(或酷兒詩)之外,開拓出另一種新的視角,值得吾人注目與期待。
你可曾聽到從十七世紀中葉傳來的一道詩聲:「想到了在這茫茫黑暗的世界裡∕人生還未過半,便耗盡我的亮光」──這是四十七歲人到中年的彌爾頓(John Milton)在〈哀失明〉(“On His Blindness”)一詩開頭對自己雙眼都失明的哀嘆,不免向上帝抱怨:為何神不給他光明而還要他日日做工?你能想像雙眼皆失明的詩人心中那種鬱悶與悲苦嗎?視障者,即眼睛的失能者究竟如何創作?我們可能從未設身處地去想過,但我們卻常常以它作為隱喻(如「目盲心不盲」)來展現我們的修辭,無怪乎范涂瑞諾(Steven J. Venturino)說失明是「所有隱喻中的隱喻」。
彌爾頓的這首失能詩,想不到遠在三四百年後的台灣,出現有盲詩人莫那能的〈白盲杖之歌〉一詩與之相應和。失能詩的出現,自然不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依英國失能研究(disability studies)學者霍兒(Alice Hall)所說,在美國,其崛起係是在上個世紀末,作為一種現代詩的運動,它可以追溯到1986年由貝爾德(A. J. Baird)和沃克曼(D. S. Workman)兩人合編的《走向所羅門山——詩歌中的失能體驗》(Toward Solomon's Mountain: The Experience of Disability in Poetry)一書的出版。在1990年美國通過失能美國人法案(the Americans with Disabilities Act)後,失能詩運動有著更為長足的發展。
在此,我們所說的失能詩,英文為disability poetry,有時也被稱為crip poetry,crip美國俚語的意思是瘸子(應係出自cripple一字的簡稱),《牛津字典》的解釋是a disabled person,即失能者。失能詩人稱自己或被稱為poet of cripple或disability poet,這就如同當初酷兒理論者使用queer一詞,反以此重塑其義,使之改變成一種寓有積極意義的用法。從crip poetry與poet of crippl這樣的稱詞便可以發現,(美國)失能詩人本身對於自己是失能者有著極高度的自覺 。
霍兒在她的〈聲音與詩〉(“Voice and Poetry”)一文中指出,失能詩出於它想挑戰長久以來人們對於失能(diaability)的刻板印象,倡言失能者自身的經驗,從而探索從「異常的」(abnormal)身心的視角所產生的新詩形的可能性。其中諸如庫波斯(Petra Kuppers)、馬庫斯(Neil Marcus)、史克洛特(Floyd Skloot)、費里斯(Jim Ferris)、庫希斯托(Stephen Kuusisto)等都是代表性的失能詩人。在台灣,1980年代末則出現有排灣族詩人莫那能,新世紀以來繼而有林彧(中風)、岩上(攝護腺疾)等人成為失能詩人,加入失能詩的寫作行列(大陸則於2015年吹起腦性麻痺詩人余秀華旋風,失能詩人的創作問題才稍稍浮出檯面)。這些年來我們的失能詩人,於其失能詩創作上到底呈現了何種美學光景?值得吾人關注。
二、
依照《失能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of Disability)之說,失能詩係透過失能的世界予以探索與驗證其生活經驗;它要體現失能的意識,並對失能文化之形塑有所貢獻。就像其他失能藝術運動一樣,失能詩拒絕將失能視為一種羞恥的、憐憫的、悲劇似的,以及個人性的現象,基本上,失能詩將失能了解為一種社會建構,但這並不表示它拒絕痛苦和可能伴同創傷的功能性限制。事實上,失能詩被認為對這些創傷有著高度的自覺。
檢視實際的詩作,可以發現大半的失能詩人敘寫最多的主要是他們失能的經驗與感受,在詩裡或隱或顯地展現其失能意識,譬如莫那能在1980年代便在〈無光的世界〉寫出他目盲的經驗與感受:「五彩的春天響起厲雷的咆哮∕剎時關閉了五彩的窗口∕失去光明的人啊現在恐懼中」;而中風的林彧則在〈做夢〉中說:「手傷腳殘之後,我的∕夢,總是吊掛著滾燙的水滴」。至於難捱的失能經驗與脆弱的失能意識之展現,莫過於因手臂開刀而動彈不得的岩上術後所作〈我的劍遺落在骨科手術檯上〉中所透漏的無奈和心痛,他擔憂像劍一樣的詩自此將因此萎頓,試看此詩的第二、三段:
詩是劍嗎?
我感覺李白,掉落很遙遠的唐代
我握不住李白的劍
卻可以劍圈點李白的詩句
斷裂手臂握不住詩的劍法
劍法與詩法在左右虛實變化中
生成無法,如夢如幻
我一時成為獨臂,全虛的
蓮花一枝頹萎,我的詩將如何
再爬登高峰
詩筆就像劍,而妙手一肢亦如同蓮花,詩人卻因為「斷臂」,以致「握不住詩的劍法」,即使猶能「以劍圈點李白的詩句」,但又有何用?岩上此詩之失能意識在此盡展無遺。以言一般的能者詩人(ability poet),於其詩作中是不會出現這種「喪失」的失能意識的。
三、
失能詩人了解到,社會常常對他們施以永難捉摸的所謂「正常」(normality)的壓力,批評家費德勒(Leslie Fiedler)便認為這形成了所謂「常態的暴政」(tyranny of the normal)──社會藉此將失能者定義為「異常的」;而其對文學與文化的影響,便是將所謂的「正常」淡入其背景裡,於是那些無法符合者就變成是疏離的、可笑的、被放逐的,有時甚至是具有化外的異國情調者。被放置在疏離的、邊緣的位置的失能詩人,於是形成了被貶抑的刻板印象,這種對失能的刻板印象則是今天失能詩人所要抗拒的,他們反過來要去發現失能經驗裡的價值和力量,這意味著失能者──不是「雖然」(in spite of)有創傷,而是「由於」(because of)以及「經由」(through)創傷。
有鑑於此,失能詩人往往以那些身心被視為異常的人們的視角來描寫或敘述,告訴人們他們眼中所見,不是「正常人」想像的那樣。不管是來自輪椅族或是出自受損的眼耳者,失能詩強調的是另類的視角(an alternative perspective),譬如庫希斯托的〈收穫〉(“Harvest”)一詩,當敘述者「讚美早晨白色的月亮∕我的眼睛甚至告訴我有兩個月亮」,即顛覆一般人的看法;他們眼中所見耳裡所聽,並不是我們想當然耳那樣的刻板印象。又如韋德(Cheryl Marie Wade)常被引用的〈我不是其中一位〉(“I Am Not One of The”)一詩,該詩裡的角色有力地拒絕他人貼給她的標籤,並拒絕使用委婉語(the euphemistic language),直率地說出自己的認同:「我是襪子,在有著粗糙的拳頭大的眼睛裡∕我是裂開舌頭的法式親吻∕我是在你最後的恐懼所縫製的矯形鞋」,最後更進而主張「我是個有活力的女人」。
臺灣的失能詩人同樣也寫出他們失能後的心聲,雖然沒有像韋德那樣斬釘截鐵地宣稱「我是個有活力的女人」,但在他們的詩裡表達了失能經驗與生活的難處之餘,卻也嘗試扭轉一般人予之自憐的刻板印象,如林彧在〈日光萎凋∕告別二○一八〉末段寫道:「坐到你破舊的搖搖椅吧∕告別日光,仍可摘取星月果腹∕在下坡的回家路上,燈火也晃晃∕草蟲交響如雷,你依稀∕聽見生命的鬚根不斷,抽長」,顯示身體因中風走下坡並沒有把他的意志打垮,在晃晃的燈火中,它仍能感覺到生命依舊不斷在成長著,在〈驚蟄之前〉甚至豪邁地表示:「我是單飛的∕翅膀,拍不拍浪∕沒人管得著,我∕∕上搏九萬丈」。
雖然如此,我們的失能詩人在失能之餘似乎尚難接受自己的認同∕身分(identity),如岩上的〈告別〉,詩一開頭詩人便揮手要向生活中很多物事說再見,然後來到第三段:「我被自身解構逐漸碎裂支解∕告別中央指揮系統的軀體∕告別意識的自我∕我告別妻子∕告別孩子們∕告別孫子們∕告別親戚朋友們∕告別和他們的牽連細線繩索」,語氣彷彿在向世界作別,因為此時的他:「我已經不是我∕∕我是誰?∕我到哪裡去?∕我要到哪裡去?∕我可以到哪裡去?」,不僅無法認同自己,甚至對自己的身分都難以定義:「所謂自己∕定位在什麼時空?」。
四、
身體的展現(embodiment)是失能詩的另一個特色。失能詩展現一種對身體的察覺與敏感,雖然早期的美國失能詩人如艾格納(Larry Eigner)、麥爾絲 (Josephine Miles)等人較不關注或忽視他們身體的展現(即便寫作他們的自傳式詩歌),然而誠如另一位失能詩人費里斯(Jim Ferris)所說:「人的身體同時是美學生產的主體與客體。」晚近有越來越多的詩作將肉體經驗(corporeal experience)置之其寫作的核心,不僅身體成了失能詩的重要意象,對於身體的關注也常常是詩的主題,如布勞斯坦(Allan Blaustein)的〈下面〉(“Below”)以及弗里斯(Kenny Fries)的〈美與變奏曲〉(“Beauty and Variations”)二詩都凸顯了「腿」的意象。
相較於美國失能詩人勇於展現肉體感受,我們的詩人似乎不太願意在身體上做文章,雖然如上述,台灣詩人頗能傳達那種失能經驗,卻不以凸顯身體意象為能事。難得的是,林彧在《嬰兒翻》裡有一首短詩〈急雨〉,描寫剛中風不久手腳做復健動作的情形:
單腳,提起。單腳,
放下。單腳,提起。
單腳,放下。夏日急躁的
雨滴,在窗外的屋頂上,
雀躍。我的左手,
在鍵盤上,習飛 。
六行短詩卻敘寫了兩個室內與戶外的場景:室內是中風的詩人正在復健──腳做著提起與放下單調的動作,而手(只有左手)在電腦的鍵盤上學著操作的動作;戶外則正下著急躁的雨,簡單而重複的動作對照夏日急雨,具體而微地刻劃出詩人失能的心境。這首詩突出了中風的手腳(及其動作),詩人失能復健的情況要由行動不便的手腳來說明,是少數凸顯身體意象的失能詩。
身體或肉體是人們行動及反應的憑藉,而其行動功能部分的喪失,是造成失能的主要緣由之一,因此,行動與反應不便的失能詩人應當對於喪失部分功能的身體或肉體特別有感,在敘寫其失能經驗中,身體或肉體理當是詩作展現的主角,此所以費里斯會說:「這就是我的身體。請看假如你喜歡」,更主張身體是詩的重要意象。然而,我們的失能詩人卻對此身體較為無感,更多的是在呈現渠等之失能意識,至於能否將身體進一步從本體論的角度思考,即「我們要的是什麼樣的身體」,已無暇顧及。
五、
霍兒指出,一般學者和批評家在探究作品裡的身體以及詩的形式時,習於從某種標準化的,往往是均衡的形式,如商賴體(sonnet)、五行滑稽詩(limerick)、散文詩(prose poem)或十九行詩(villanelle) 等來分析與討論。然而,背離這種「標準化身體」的觀念──不管是個別的個人或單首詩作,則是失能詩可以提出不尋常挑戰的地方。例如費里斯的〈抱歉〉(“Apologia”)一詩,開頭即一反常例以後設式的口吻(metatextual)說:「這首詩不須跨頁∕這首詩可以隨意傾斜、跛行、蹣跚∕以及輕拍地面」,並且前兩行即傾斜排列(如上兩行所說),而全詩更似碎片分散在紙頁上;顯然該詩立基於跛行之足,以斜行和分散的詩行來反映失能的狀況,不無探索新形式的企圖。
林彧前詩〈急雨〉裡有從失能經驗以決定詩形式的表現。該詩前三行描述腳重複性的復健動作:「單腳,提起。單腳,∕放下。單腳,提起。∕單腳,放下。」它的迴行與逗號、句號的使用,均是從提起與放下的動作來考慮,亦即是由失能的經驗(復健)以決定詩形式的取捨。只是臺灣詩壇類似詩例太少(尤其像費里斯那樣的形式實驗),我們失能的詩人尚乏以失能打破或重建詩形式的嘗試。
六、
失能詩從上個世紀末以來,在美國即有長足地發展,不僅失能詩人個別詩集與失能詩選集出版日盛,相關的組織亦陸續成立,更有他們專屬的詩刊、雜誌,如《文字收集:失能詩與文學期刊》(Wordgathering: A Journal of Disability Poetry and Literature)。反觀臺海兩岸有關失能詩的寫作,迄今尚未見有可觀的成果,少數的失能詩人也不以寫作失能詩為己任,遑論開拓失能詩的努力。然而,人都會有生老病死,失能研究(disability studies)文論便認為我們沒有人一生都是健全的,總會有失能的時候,不論這失能時間或長或短──就是「總有一天會等到你」,因此我們的失能詩人只會越來越多,而目前僅見的失能詩也傳達出另一種創作風貌,在女性詩、原民詩與同志詩(或酷兒詩)之外,開拓出另一種新的視角,值得吾人注目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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